“表姐!表姐!!你不能这样对我!!”赵葭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响,显得十分凄厉。
院里伺候的下人几乎已经都被清空,只留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在门口守着。
一日二餐都有人送来,从窗下特意开的小口送进去。
赵葭不甘心,在里面又捶又打,门被她砸得“呯呯”作响。只是门窗上都被五指宽、一指厚的木条给钉死了,任由她怎么砸,那门都不会摇动半分。
林浅月只当作没听见她的叫声和砸门声,只站在门口冷冷地往里面看。
隔了片刻,赵葭似乎砸得累了,亦或者是没有人搭理她,那砸门声和哭叫声便停了下来。院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甚至连风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四周似乎都凝滞了,像是落入浓浓的酢酪里,动弹不得。
林浅月盯着门看了片刻,转身缓步离开。身后有风起,风刮过小院的花草树木,发出沙沙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人在轻声地啜泣。
林浅月的脚步微微停滞了一下,然后又迈了出去。
身后的丫头连忙跟着,连头都不敢回一下,捧着从赵葭房里搜出来的书信跟着往回走。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小院前有棵很早以前就种下的树,这会儿已经亭亭如盖。而今那小院被大树挡住,似乎就笼在一片阴影之中,竟然黑乌乌的一片,看得不甚分明了。
等回到房里,早已经有丫头泡好茶送上来。
并不是她惯用的那个紫砂壶,而是换了一把天青色的汝窑南瓜壶,开片还没开,明显是把新壶。配套的杯子也是崭新的,以前倒没见过。
不过林浅月并没有在意,一面翻着从赵葭房里搜出来的信件,一面拿起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晋出壶,香气便四下溢出。
茶香入鼻,她顿时怔了一怔。
清香微甜,还带了一抹淡淡的桃香,低头再看,茶色清碧可爱,她像着了魔一下把书信放在一边儿,拿起杯子轻啜了一口。
空山新雨,桃花微熏。
这茶……是朱高煦那边的,她府中并没有。
先前她还在朱高煦那儿喝过,怎么这会……就到了林家?
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林浅月皱了眉头,将杯子放在一边儿,开口唤道:“来人。”
小丫头连忙跑进来:“大小姐。”
“这茶谁泡的?”林浅月瞧了她一眼,只觉得有些面生,“你是新调上来的?我房里原本的那两个丫头呢?”
那小丫头也不知道她的意思,显然有些害怕:“是,奴婢是前阵子调上来做二等丫头的。大小姐房里的洗秋和抱春……急病没了。”
急病没了?
林浅月顿时一愣。
她刚回来,并不知道这事儿……隐约间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她微微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茶是你泡的吗?”
小丫头点头:“是的,刚刚奴婢泡的……哦,是先前汉王殿下派人送来的,说大小姐喜欢这个茶,让奴婢给大小姐泡上。”
汉王……林浅月努力回想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朱高煦什么时候派人过来送的茶。
她皱了皱眉头:“是谁?”
那小丫头摇摇头:“奴婢也不认得。”她停了一下,又道,“那位姑娘手里有汉王府的印信,娘子不喜欢奴婢就赶紧换了。”
林浅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想到朱高煦,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赵葭这事情,她还是得同朱高煦说。挥手让小丫头下去,她把茶杯放得远了些,又将那一大摞书信移过来,一封封的翻看。
她先前把赵葭房里的书信全搬了过来,不管是家书还是旁的什么……出了这事,赵葭也不敢阻止,这会儿她只盼着能从赵葭的书信里翻出点儿什么来……
只是连翻了几封,都是她与那个外院张管事的来往书信。
想必两人来往还不是很方便,毕竟张大管事还在这儿,以他的性子,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林浅月慢慢拆了信,只见那通篇都是满口****,甚至还有更出格的言语,看得林浅月几度想摔了信。可还是得继续看下去……等看到第六封的时候,林浅月终于提起了点儿精神来。
那信里写的倒也不是很分明,只是提了一两句。
“若是我兄弟能成,以后你便是诰命夫人。”
“要是再有林家财力的资助……你得想想办法。”
林浅月的目光慢慢得变得冷漠起来,目光停在那两句话上,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想想办法……”
所以,赵葭见到她的时候,才像是见到了鬼一般。
所以,洗秋和抱春才会“急病而亡”。
在赵葭的心中,她应该已经死了吧?她这样确定……林浅月深吸了一口气,翻动书信的速度加快了几倍。
最终从那厚厚的一摞子里面挑出了三封。
这三封信也不过七页纸,轻得几乎没有什么份量。可林浅月拿在手上,却像是拿着一座山那样的沉重。
先前那封信里也只是简单的提了几句。
可最后被她挑出来的这封,若是落在旁人的手中,只怕林家……要被抄家灭族了。
她抬手就要毁去这信,可刚刚撕了一道小口子,她却停了手。
林浅月闭了闭眼睛,心中只觉得万难无比。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再度睁开眼,取了个盒子将信装在里面,深吸一口气,道:“备车。我要去汉王那里。”
林府其实已经被封了的。
完全不许人进出,不过看守林家的都是汉王的人,所以林浅月要去见汉王,他们并没有拦着,只是派了人跟着。
名义上是监视,其实应该也是保护她的安全。
毕竟她现在是林家的当家人,林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若还是行动完全自由,总是会让旁人说闲话的。
而且……林浅月也总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人一直在暗中窥视她。
一直到进了汉王的别院,那种感觉才消失。
“你觉得有人在窥视你?”朱高煦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不大高兴,“谁那么不长眼睛,敢看你?”
话晋出口,他便觉得有些不对。
轻咳了一声,他严肃了神色:“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你便找汪洋,我恐怕要离开一段时日……我把汪洋留在你那儿,有事便找他。”
一连站着的汪洋顿时一脸惊异,连连看了朱高煦,几度张口欲言,都没机会说出来——朱高煦直接无视了他,伸手去接林浅月手里的盒子。
林浅月脸色有些沉重,他伸手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攥得紧了一些。
朱高煦一下子没能接过去,不由得挑了眉看她:“怎么了?”说着又往后看了一眼,“你在门口守着,别让其它人进来。”
花厅里顿时只余下林浅月和他两个人。
林浅月抬头看他,一时间喉咙发涩,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整间屋子便静得有些吓人,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呯呯……呯呯……”清晰到似乎就在耳边敲响了大鼓,震得人耳膜发痛。
窗格上的如意花纹渐渐明快起来,光从窗格中透入,正好投射在她手中的锦盒上。那锦盒是大红色的,被这倒影一挡,便显得有些奇怪。被阴影挡住的那部分颜色显得有些暗,像是滴出来的鲜血……她突然有些后悔,怎么就挑了这个颜色呢?
虽然说没什么,可心底总觉得有些不吉利。
她的手紧紧捏了锦盒,像是想将盒子捏出个洞来。因为过于用力,手指骨节都有些发白,头上甚至也微微的泌出一层细汗来。
朱高煦看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往前走了两步,正好将光全部给遮住。因为背着光,他的面庞便看得不是很清楚,有些阴沉,林浅月更是紧张得连手心里都渗出一层汗来。
她深吸了口气,刚要说话,朱高煦却突然一把抓了她的手。
慢慢地将她的手指挪开,那只微凉的手碰在自己的皮肤上,却像是火钳一般的滚烫。她像是被烫到一样,手猛地往回缩——却还是被他一把握住。
“送我件东西,至于紧张成这样吗?”他紧紧盯着林浅月,脸上不自觉地带了一抹笑意。
林浅月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避开他显得有些灼热的目光,低头看着那盒子:“不是送你的礼物……这是……”她下意识地停顿下来,连连深呼吸,“这是……罪证。”
她这话一说,朱高煦顿时一愣,不自觉地放开她的手去开盒子。
只是当他手碰到盒子的那一瞬间,手指却只是搭在盒子上头,并没有去打开。他停顿了片刻,又将盒子放在一连儿的案几上:“你拿回去吧。”
林浅月抬了头,目光中有一丝迷茫。
“既然是‘罪证’,”他把锦盒又递了过来,声音比先前压低了几分,“这东西还是毁了好。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我总会护得你周全。”
林浅月深吸一口气,摇了头:“若只是罪证,我肯定也瞒下来。只是……”她抬手将锁扣按了下去,从里面取出那三封信递了过去,“这是我表妹同那外院张管事的信件,张管事是阮内侍的亲哥。”
听到最后这一句,朱高煦神色一凛,抬手将信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