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开说的话本就是至理。
神仙难断寸玉。
科学难断寸玉。
毛料本就是任何人也看不透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毛料专家吃香喝辣赚尽人间财富。
麻衣老人自己岂不也是凭借这看不透的毛料而成为专家的吗?
麻衣老人面色阴晴不定,忽然咆哮一声,踉跄而惊慌失措地朝外面逃跑而去。
他已经当了一辈子的专家,不想在老了的时候丢人。
他不能跪,死也不能跪。
“哎呦。”
麻衣老人跑得太快,竟然一下踢到了门槛上,整个人都一下子跌飞了出去。
麻衣老人也顾不得血肉模糊的额头,也顾不得几乎要散架的老骨头,爬起身子,马不停蹄地逃。
他必须逃。
不逃不行。
他绝不可能跪下。
望着麻衣老人狼狈的身影,中年人叹了口气,道:“辉煌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却落得这幅田地,这才是令人惋惜的事情啊。”
唐星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看向许开,道:“你不拦他?他还没有磕头呢?”
任何人都相信,以许开的年龄,想要拦住麻衣老人的去向实在太简单不过了。
许开当然也知道如果自己愿意,这老人绝对跑不掉。
但是他的确没有拦阻他的去向。
许开摇了摇头,道:“他不仁,我却不能残忍。终究是个老年人,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输给一个他认为绝对不会输的年轻人,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了,我又何必再落井下石呢。”
听到这话,唐星与中年人眼睛一亮,薛平归则拍案叫好。
薛平归赞叹地笑道:“不畏权贵,心性坚定,现在看来,不赶尽杀绝,心性不仅坚定还纯良得很。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一年也见不到一个。”
中年人虽然是许开的对手,闻言后却笑叹道:“我十年也见不到一个。”
唐星也笑了起来,跟着附和道:“我一辈子也见不到一个哩。”
许开被他们捧得几乎有些飘飘然了。
许开摇头苦笑道:“你们就别捧我了,这眼看还有第三关,我们还是闯关吧。”
许开说这话,才提醒了众人。
现在是闯关时间。
如今闯过第二关的虽然有三个人,但麻衣老人已经逃跑了,自然也就不用带上他了。
薛平归看着许开与中年人,道:“第三关,说容易也容易,说困难也困难,因为他既不用比拼技术,也不用比拼造诣,只需要做到一件事情。”
中年人问道:“什么事情?”
薛平归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跪下。”
这两个字很轻,但听在场间几人的耳朵里面却不啻于一记炸雷。
薛平归的最后一关,竟然是为了剥夺别人的尊严?
这又是哪一出呢?
唐星与那个还没有离开的销售人员都有些惊讶。
中年人刚开始也有些惊讶,但枭雄就是枭雄,在有些人的眼睛里面,尊严永远没有比达到目的更加重要。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当然可以不择手段。
所以中年人跪了下去。
他跪得非常快,头垂得非常低。
“墨宣斋有很大的诚意,希望能够帮助瓷玉斋更上一层楼,让瓷玉斋名垂千古。”
他的态度非常恭敬非常地位。
唐星显然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跪下去了,用白生生的羊脂玉般的小手儿,捂住了娇嫩欲滴的小嘴儿。
薛平归看向了许开,道:“你呢?”
唐星也看向了许开。
许开没有跪下。
许开只是笑了一下,连话都没有说。
他动了膝盖。
如果要跪下,无论如何都是需要动用膝盖的,但许开动用膝盖却不是为了下跪。
他动用膝盖,扭动双腿,转过了身子。
他面向了大门,根本连话都不说,直接就朝外走去。
他走得那么潇洒,走得那么洒脱,走得那么有男人气概!
薛平归眉梢一拧,道:“站住!”
许开停下。
薛平归扬眉道:“你为什么要走?”
许开头也不回,笑道:“如果钱赚得没有尊严,那这钱花起来只怕要良心不安了。”
薛平归道:“又不是偷来的钱,为什么会良心不安?”
许开笑道:“男人要是没有尊严,生活得像一条狗,那么要钱也就没有用了。用尊严换来的钱,花起来当然良心不安。尊严就是我的灵魂,我不能出卖灵魂。”
薛平归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下跪,这瓷玉斋一定是你的,并且降价处理。”
许开大笑,迈步而去。
薛平归终于也大笑了起来,道:“许小友还请快快留下吧,这瓷玉斋,已经是你的了!”
许开面色一僵,猛地停住脚步。
那匍匐在地上的中年人也面容一僵。
唐星与销售年轻人也都面色一变。
许开转过身来,看向薛平归,皱起眉头,道:“这是什么意思?”
薛平归笑了起来,道:“我这前两关,是希望继承瓷玉斋的人是个有眼力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瓷玉斋从我手里流传下去之后就废了,那么我即便死也无法面对列祖列宗。我这第三关,则是为了考验人性。瓷玉斋乃是七大老字号里面历史最为悠久的,如今之所以与其他七大老字号齐名,就是因为瓷玉斋一直秉承着一个理念,那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是做玉瓷生意的,当然宁折不弯。想要将这种宁折不弯的生意做下去的人,当然也要是宁折不弯的人。跪下,反而败了,离开,反而胜了。这个道理,你们明白吗?”
听到这话,众人陡然惊醒。
怪不得,薛平归就算性格再奇怪,总也不会认为给自己跪下的人就适合当瓷玉斋的新一任主人。
原来他这是反其道而行之,想要考验一下人性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无论瓷器还是翡翠,当然都只能碎,不能弯。
如果以赚钱为目的,商人只能将这样的生意做得全都是铜臭味。
只有宁折不弯的商人,才能做出玉翠的风骨。
这才是薛平归的真正目的。
一个宁折不弯的老人,一个不趋炎附势的老人,来找一个同样宁折不弯的接班人。
许开离开,当然也是宁折不弯的表现了。
中年人的身子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绝大的侮辱。
但是他知道这侮辱是自己带给自己的。
薛平归从来就没有说过跪下就能获得瓷玉斋,只说让他们跪下。
他为什么跪下?
他为什么那么不要脸面?
中年人站了起来,忽然笑了,笑容温暖。
他依旧那么谦逊有礼:“墨宣斋哪怕这一次不能与瓷玉斋合作,日后想必也是有机会的。”
说着,中年人便离开了。
望着中年人离去的背影,许开眯起了眼睛。
咆哮着愤怒地离开的麻衣老人不足为虑,那不过是无能者的表现。
但是失败了受辱了还能够如此平静地离开,中年人才是真正的枭雄。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这个中年人显然既是枭雄,也是真正的猛士了。
这样的人一旦为敌,非常不好对付。
唐星忽然道:“他实际上并不是墨宣斋的伙计,他是墨宣斋的老板,徐长生。”
许开扬了扬眉,并没有问唐星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情,只是看了看门外。
他仿佛看得到徐长生离去的身影。
他总感觉,日后必然还会与这位枭雄再有交集,只是不知下次见面是敌是友了。
许开很不希望有这样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