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打过鸡蛋的碗放在水槽里，机械的洗着。水有些冷，刺得手骨犯疼。
我不是个骨头手，虽然不胖指腹间却都有肉，所以很容易生冻疮。隆冬腊月的时候痒痛的忍不住就去抓去挠，总是每每被他严厉的呵斥，然后捏住我的手指微微用力按着，却不去抓那些肿包……按着按着，就不痒也不痛了……
要死，不能想，不能想。
继续洗，那些红包仍然有些刺痒有些刺痛，以为三月升温后就会全好了，现在看来还要痛一阵子才是。
脖子一直低着有些酸，抬起头，就是墙上那面模糊不清的镜子。镜子里那个，那是我么？那个头发乱糟糟，眉目乱糟糟像菜叶般的黄瓜，就是我么？
这头波浪的卷毛，上个月才被彩子拖到理发店一阵折腾，让某人在家里等开饭等到睡着并抱怨连连的波浪头，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肩头，没有章法。
此番在我眼里，从一开始的沾沾自喜和自我欣赏，已经逐渐转向对他当时没好气评价的认可：快餐面……
我不会化妆，公司里逼急了也就涂点唇膏画个眉毛。
此刻，脂粉未施，眉目虽然还在该在的地方，却有着两汪跟“贱狗啊呜”有的一拼的黑眼圈，而且人家“啊呜”是一个，我还比它多一个，双双熊猫烟熏妆……
除了眼圈，还有眼袋，一熬夜去做企划案就会这样，多少粉也盖不住，而我也很少去擦粉。所以，这就是现在的我，狼狈，憔悴，不堪一击？
脑中，蓦然跳出的是一张年轻 美好而又充满活力的脸庞，小丫头的脸庞，红扑扑的宛如苹果般的脸庞。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区别呢。
“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我竟有种无法比较的悲哀与颓丧涌上心来，这还是我么？那个八小时以外就是自由人的我么？
这的确是我，是懂得何为“女为悦己者容”的我，此刻，“悦己”的那个人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家？
菜都已经摆上桌，人却还未归。坐在桌边，托腮而思，却根本是一片空白，没有思想的。
不知道坐了多久，等了多久，虽然乏力却还是没有食欲，直到开锁的声音响起来，竟与座钟的九下整点同时响起。
门口是悉悉索索换鞋的声音，继而是门廊边的开关声，屋子里亮堂起来，蓦然间，原来我一直忘了开灯。
“怎么不开灯？白痴？”熟悉的轻嗤，熟悉的语气，倏地走近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熟悉，却让我的呼吸有些莫名的急促。
没有回答他，我还是托着腮，看着地面，看着他细长的裤腿，套着拖鞋也依旧优雅的脚。
“为什么不接电话！”我的沉默似乎让他有些不满，搬个凳子一屁股坐在我面前，也终是看清了一桌子的菜。
眸子瞪起来了，气急败坏的气场张开了，“你在等我吃饭么？为什么不接电话？就是告诉你队里要开会，别等我吃饭的！”
……原来，你打给我只是为了说这个，而不是为了那个小助理，那个你没有承认的事实而找我么……
“流川桑，你这是，在向maria交待主人不回家吃饭的指令么？”我无法控制，这讽刺到令自己心痛的言语。
粗重的深呼吸，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起伏的胸口，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没有说话，却瞬间张开了零下N度的冷气，渗入到我木然的骨子里。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么？譬如说，你那宝贝学妹助理？”理智此刻似乎已经离我甚远，在接收到那股冷意后，讽刺的调儿就这样脱口而出。管他什么面子，里子都没有了还要面子何用？
……“没有。”他倔强的抿起唇，给了我倔强到斩钉截铁的否定。
解释，曾几何时我说过这是世上最多余的两个字，此番看来，我是在自打嘴巴，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吧。
我咬住唇，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定格数十秒，终是站起身，压抑起伏的胸口，“快吃饭。去洗澡了。”
不容置疑的指令，同样的皇家指令语气，此番听在耳里，却没有那种要服从的甘之如饴。
我只是怔怔看着他抿起薄唇，带着谁都无法撼动的倨傲与倔强，进了浴室。
没有如他所令去吃饭，我爬上了那个有着紫色靠垫的地方，那在这家里我们彼此都很中意的地方，那个很大很大的飘窗。
开了上面的窗，晚风更加凛冽而料峭，吹得骨子打颤，却不想关起来。就让我吹吹冷风，也许，我就可以找到活着的逻辑吧？可是，我活着的逻辑是什么呢？
窗外，是霓虹灯下的屋顶连绵。万家灯火中，心却如一片浮萍，无根无落。
垂眸，搂住抱枕，吸取上面的气息，有我的，有他的，我们的。
听浴室里的哗哗水声，心却像在蜉蝣的空间里飘着，冷着，没有着陆的理由。直到震动声自兜里传来，方才意识到，手机何时被迷糊的我揣进了睡衣口袋。
这时候，会是谁？不明所以的拿出来，呼吸再度急促到一个最高点，极限！脑子里的那根弦已经快要断了，那股寒意，更甚……
“我已经交接完了。”我只有这一句。不会还有什么罪名现在想起来还要往我头上栽吧！
“谁问你这个？女人，给你一个下午加晚上，考虑好了没有？”那作呕的音继续着他肆无忌惮的笃定与自信，“我不介意你是二手货，大家也只是玩玩而已，如果你愿意保持秘密的刺激，我可以让你回来……”
“八嘎！做的春秋大梦！”一股血只觉得直奔脑子而去，全身都在发抖，控制不住的抖着，战栗着，日文中文全都冒了出来，恨不能有把刀把他斩成肉酱般的疯狂充斥心头！
不能崩溃，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被他得逞。深呼吸，努力压抑那股愤怒，拼命提示自己冷静，要冷静的解决他。
“吉良拓，你知道，手机是有录音功能的么？”压低声音，将话机贴近唇边，力求每一个字都清晰传送，“我已经提前开了这个功能。再骚扰我，就放给你老婆听！”
“啪嗒！”瞬间就是忙音。他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挂电话挂的这么快这么慌吧？这一次，终于不会再找我了吧？人渣……
挂上电话，还是抑不住那股自心底里涌上来的耻辱感与忿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找上我？我已经退到不能再退了，还不放过我么？混蛋！
将电话砸向对面的沙发椅，气血上涌中轰得站起身，却蓦然忘了我所处的地方——我，在飘窗上。
“噗通！”闷声，我就像个冬瓜，一个丑陋的冬瓜，一下子跪倒在飘窗前的地板上。冰凉的地板，疼痛的膝盖，空荡荡的，躯壳。
“什么声音？”倏地，浴室的门訇然中开了，他竟冲出来了！
光裸背脊只着长裤，身上的水渍似乎还没有擦干，眸光迅速捕捉到跪在地上的冬瓜我，立刻如箭一般奔过来，蓦然搂起就去查看膝盖，“摔疼了么？怎么搞的你？”
斥责般的语气，纵然一直紧张的看着我的膝盖，却终是让心再一次在那粗声的质询里被撕扯。
“不要你管！”无法控制的低吼出声，让那个搂住我的身子，倏地一震。
不要你管，这一句也很熟悉呢，好像曾经某个不想要专属导游的人，在胃痛的时候也这么冷酷的对我吼过。我现在，终是可以理解他当时的心态了。所以，是报应么？
扭开头不去看他，却瞥见了桌脚地上的那个纸盒子；那个抱着走了一路的纸盒子；那个让我狼狈离开的纸盒子，那个让很多人都明白我是个残兵败将的纸盒子！
心，陡然间颤抖起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而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亦终于看见了那个盒子。
先是惊讶，继而是迷糊，然后是些微的迟钝，继而是了然的深沉，一系列表情划过眸子后，转头看着我的脸，音色低沉中带着焦虑，“你……”
“是，我被fire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这一句出口，像被解开咒语的玩偶，彻底崩溃了。
那股怨怠的耻辱感，被人当做玩具般看轻的忿然，连带他今天那股“精彩的沉默”，让我歇斯底里，狂歌当哭，一连串的低吼自喉间不受控制的逸出！
“我这样的人不配做女朋友吧？更别说老婆了，是吧？所以你根本不会告诉你那疯狂的小经理，你有我这个人吧？流川枫！”越说越难受，越说越痛，那股痛，凌迟般在全身心游走。
“不是的，不是的！”他搂住我的肩，掌心微颤，一个劲重复这三个字，“不是的，不是的！”
可我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生存而已，为什么如此艰难？只是想过日子而已，为什么如此坎坷？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么？我只是一只丑陋的蝶么……
“放开我。”什么都没有，只剩那股自尊了，可笑的自尊，悲剧的自尊，怎样，都不想看到你对着我的怜悯！
我奋力挣扎起来，他却依旧默默地抱住我，用力的，温柔的，抱住我。
可他越是温柔，我越是难受，为什么还要如此的温柔？这样的温存还能持续多久？我的明天，在哪里？“别对我这么温柔，如果不在乎，就别再对我好！你放不放？”
“不放！”搂得更紧，眼神焦灼的搜寻我的，我只觉自己的眸子没有焦距，崩溃吞噬着心。
从来没有如此的癫狂，绝望和无奈充斥着内心，除了挣扎和踢打的发泄，不知道如何去宣泄这股绝望。
“在这里，我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有你！现在连你也要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回家，回家！”
苦意，随着这些宣泄终是在心里蔓延开来，那股委屈让我急于逃离这个让心碎掉的空间，却愣是被他的手臂牢牢地箍住 死死地按紧，任凭我奋力挣扎手脚并用，照死不放手。
心里清楚，有好几次都踢打中他的腰和膝盖；心里清楚，他那里都有打球时留下的旧伤，可此刻的我是癫狂的，如此的想脱离他怜悯的臂弯……
再想下去，我没法控制自己发狂的肢体 也无法停止那股彻骨的绝望与嫉妒了！
公司的屈辱，那个人给我的屈辱，小助理对着他狂热的眼神，一切的一切交织涌来，灭顶般的癫狂淹没了我……
“我不年轻了，也不漂亮了；没有见过富丘国中的你，没有见过对三浦台的你，对海南的你，对陵南的你，全国大赛的你……我只能看看过去的录像，在里面找你……”
低下头，酸涩的液体充斥而流下来，一滴两滴无数滴……不想哭的，为什么停不下来，眼泪……
“我也没有用，轻易地就从这个战场被挤下来了；所以，只是maria的命，是吗？所以，根本没有对别人提起的意义，是吗？”恍然间，不得不承认这没有出息的宿命：原来最深最深的痛，还是来源自那个沉默，你的沉默……
掌心按住地面，我想离开这里，随便到哪里吧！家也回不了，妈妈的气还没消吧……可还是想逃离这一切，到没有人找到的地方去，脑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好像已经真的白痴了。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没有意义的！”他按住我想起身的肩，却没有躲避我锤过去的拳头。闷哼自喉间逸出，只一声又咽了下去，无论我怎样挣扎，却只是抱得更紧，搂得更密。
黑发的头颅俯下来，贴着我的脖子，贴住我满脸泪水的眼角和耳际，昏沉中听见一个清晰的音，低沉的，疼痛的，而又爱怜的，一遍又一遍的轻喊：“诺，诺，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