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的步子有些沉重,因为今天跑了太多地方的缘故吧。不过,我一边爬楼一边颇为享受心中的那股成就感,搞定了,我想要准备的一切。
站在二楼的楼道中间,习惯性的去看左边那扇门。
那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那是我们曾经有过诸多回忆的地方,有酸有甜有苦,却终是温暖的地方。虽然回神奈川前就已经退租了,却还是习惯去看那个方向。
在见不到面的日子里,总觉得他会出现在那个走道里,弓着背,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用他潇洒的肢体语言跟我说,官,晚安。
原来我又开始想你了,枫。原来24小时里,我会不定时的想你,想你。
不过不要紧,很快,很快了。
扭着头刚想进门,却看见了小熊兴奋探出来的脑袋,尾巴拼命地摇着,打得门框当当作响。心软下来,蹲下来,摸它的头。
“熊,你好么?这手心里的温度,是两人份的哦?”它在我的手心里摇头晃脑不亦乐乎,纯真的眼珠里是只有它自己明白的快乐与兴奋。
带着惆怅和不忍去挠它的脖子,拍它的脑袋,“下一次再见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有机会的话,会把那个哥哥带来再陪你玩,好不好,熊?”
“汪!”清脆的吠叫,仿佛能听懂般的一声,还是那么信赖的看着我,纯真,惹人疼爱。真希望有一天它能离开这扇门,在蓝天白云的草地上,再对着我 对着我们欢快的跑来……
“吱嘎”,开门的声音有些刺耳而冷酷,来自我的右面。起身,对上老妈活火山般阴沉的面色,“有胆子辞职,没胆子进来?”
“妈妈。”我苦笑,这是躲不掉的,必须面对的。
“谁允许你递辞呈的?谁允许的!”
重重关上门,尖锐的回音中连珠炮般的密集轰炸便在头顶炸开了,硝烟似乎都灌入了鼻腔。
“你居然还对人家说你结婚了?你现在胆大包天了吧?官紫诺!”分贝已经可以让杯子都碎掉般的直灌入耳。
我是结婚了。在心底里暗自嘀咕,抬起头努力用最诚恳的语气,“妈,我不会离开他。”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吧!”老妈挑了挑眉,努力遏制怒气,“你能不能给我成熟些呢?女人这辈子更重要的。”她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个白痴般懵懂,“还不就是找个好男人?”
“好男人?已经有了!”挺直背脊,要立刻声明态度坚定立场,“最好的!”
还会有人比他更纯粹 更可爱么?
还会有人比他更长情,可以记着一个顺手照顾他的我那么多年么?
还会有人比他更认真的看着我 不让我受一点委屈么?
还会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在我哭的时候,用笨拙却温暖的唇抹去眼泪么?
不,不会再有了!心里的柔意正慢慢的蔓延 不断延伸,交杂着焦虑和不被体会的无奈。
“你别傻了!他会娶你么?篮球能当饭吃么?”老妈那不屑的口气,有股看透世道的沧桑和现实,“跨国被骗的新闻你看得少了么?让你整天抱着电脑,不看书不看报!”
“他不会骗我。绝不会!”他,已经娶我了呢。在我没指望会听见的时候,在我最脆弱不堪的时候,给了我女人都渴望从心爱之人口中得到的誓言:结婚。
欺骗么?流川?我们之间真要说狡黠的那个,也许永远都是我吧;而那双总是如黑水晶般深邃的眸中,永远不会出现心计与谎言的阴霾。
时间不长,事端不少,从一开始的彼此陌生到现在的相互偎依,对于他,我竟可以如此的笃定,深信不疑。只因为,他是他,世上唯一的流川枫。
可是看着老妈那不屑一顾的眼神,我就知道这份笃定,目前是肯定不会被她所相信的……
“不行,明天就回去上班!”她一屁股坐回沙发,仿佛我刚刚的坚持都是儿戏。
回去么?我是该回去了,不过却不是那个压抑的十七楼半,我该回去的,是我该在的地方。“妈妈,我不会回去了。”
从没有试过如此坚决摇着我的脑袋,不带一丝迟疑。越是如此,心底的那股坚定却更如磐石般,扎了根。如果一定要如此,那么,“他已经娶我了,我要去日本找他。”
抬起头,看着她脸色在瞬间的巨变,听着父亲同样吃惊的抽气在耳边,我没有退路了,却也不想再退了!
“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次!”她的嗓门越来越高了,几乎可以感觉到火苗灼烧脸庞的愤怒。
“对不起妈妈,已经申请好了,诺诺,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没准备把文件拿出来,既害怕给撕成碎片,也不想再让她受刺激;已经豁出去了,没有必要再隐瞒了。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我的脸上,只觉得脑子一下就懵了!力道很重,我被她打得金星直迸,也许是黄瓜身子没有站稳,趔趄中撞到了饭桌上,撑在桌角才稳住了身体。
火辣辣的疼,自唇角升腾,“对不起……他需要我,我,更需要他……”嘴巴里有咸的味道,既苦又涩。
“你……你要把我气死么?你这个死丫头,混账,混账!”刚站稳,愤怒的斥责下又是连续的几耳光打过来,昏头转向中似乎有一掌扫到了右眼角,眼泪氤氲中伴随着尖锐的刺疼,只能努力撑住桌角,维持住我纸老虎的勇气。
有多久多久没有挨打了?上一次是因为什么来着?金星乱飞中有些思维的混乱,是数学不及格 还是把零花钱全用来买动漫?好像记不清了呢,头好昏,好昏……
“你疯了么!”是爸爸的呵斥声,头昏眼花中他似是拉住了怒不可遏的老妈,其实她已经住手了。也许这几巴掌,似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在抖,我也在战栗,靠在桌子上,眼泪终是自刺痛不已的眼角滑落下来……不是为了挨骂挨打,而是因为脸颊感受到的 她掌心里粗糙的老茧……
失望到家了吧,妈妈?这下再也无法转圜了吧?彻底让你寒心了么,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妈妈……心里好苦好痛好歉疚,却不能再退,不想再退了……
许是我难得的逆来顺受任打任骂让她冷静了些,亦或是她已经准备放弃我这个不孝女了,不再骂我打我,也不再看我,让人绝望的僵持与沉默。
“去冷静一下,女儿这么大了你还打!”老爸永远都是最理智的那一个吧,幸好还有他在这里。“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要再逼她了,好不好!”
推着老妈进了卧室,转身拉起我,泪眼迷蒙中是温和而郑重的面容,总是那么稳重如一座山的面容。“老爸,可以跟你谈谈么?”
迷蒙中下意识的点头,泪水不停的流下来,无法纾解的纠结与苦涩。
“就是那孩子吧。”指着摊在桌上的那张照片,老爸温和的看着我,又看着照片。
是我们唯一的照片,还是婷婷在午休时悄悄拍下的。从相架的背面拿出来,是想随身携带到那边。
角度光线一般般,背景色调一般般,人物造型也一般般,简单。他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脸颊是朝向我的,脑袋是枕在我手背上的。我只是一个侧脸,因为我正托着腮,看着那张沉静的睡颜。
“是的,就是他。”忐忑的看他仔细端详着照片里静静睡着的那张脸,却得到一个并不愤怒也不气愤的平静表情,继而,是一句令我震惊到底的讯息,“我见过他。很久之前。”
什么?他们见过面?无法置信的睁大双眼,难以消化他刚刚丢给我的炸弹信息,“爸,你见过他?”
“唔。我们还谈过话,虽然。”他轻笑,有些无奈,“从头到尾几乎都是我在说。”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这个炸弹般的讯息了,只能呆呆的看着他,怔怔的听着他,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太突然,完全没有办法及时的消化!
“还记得冬季里有一天,你被某人背着抗着冲进院子的傻样子么?以为没人看见你们么?”看着我的目光有些调侃,“傻丫头,那天我在家。”
冬季?抗着背着?天哪,那是……想起来了,是在巷子里被疯子夯了一棍的我和他的跷课之日!原来那天老爸就已经看见我们了,而我却自以为保密工作很到位的傻到现在……
“很想立刻就去找你,再找这个抱我女儿的臭小子算账!”对着我狂跳的眼皮,老爸无奈的叹息,“不过冷静下来后,还是觉得等一阵子再说。”
看着我有些怯懦的德行倒失笑开来,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现在的脸色肯定是青红交加非常精彩……
“去找他,是几个月后的事了。你在忙广播站的事,你母亲在食堂,我敲开了对面的门。”
惶然看着他沉静的表情,心中七上八下被震撼塞满。
“放心,整个谈话过程都在和平的氛围下进行。”好像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淡然一笑,“我只是开门见山,直接告诉他我们家的情况,以及你老妈的态度。”
一直低垂的脑袋蓦然抬起来,他知道了?他那时候就知道了!“爸爸!他……”
“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什么特别激动的情绪,从头到尾都是爸爸在说,他在静静的听,却很有礼貌。除了进门给我倒水时说的dozo,那是请的意思吧?再有么,就是走时送我出门的‘伯父再见’。”
点了点照片里那个沉睡的脸庞,我庆幸没有在老爸的眼里看到任何不满的色彩,“这孩子平时就是这么寡言么?”
“哦,是的,爸爸,是的。”想起那个人,想起他,忍不住就轻轻的笑,“他话很少,又喜欢睡觉,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也不擅长交际,还会耍耍小脾气……但是他的思想比谁都简单没有心机,他的心比谁都纯净,他从不轻易认输,他做什么都最认真,他比谁都优秀,他比谁都可爱!”
有些忐忑的垂眸,却无法掩饰那心底里不断不断响起的公理,“在诺诺心里是,最棒的。”
沉默,有一段时间的沉默。有种重刑犯在庭上肆无忌惮地宣读自白书后的事后忐忑:说完了,也开始惴惴不安了。
老爸会生气吧,我这么厚脸皮,这么擅作主张,这么不听话,这时候还这样很不要face的夸他……
可是没有办法啊,没办法不去夸他啊,因为这些,都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我是坏女儿了吧……苦笑,却又被脸颊的辣痛刺得挤眉弄眼好不狼狈,等待着又一轮的训斥,也许这一次,真的没有人会原谅我了吧。
“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常牵着你的手一起去江边看日落么?”没有训斥,没有责难,没有火气和愤怒的焰,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让人的记忆沉静而温暖的提问。
“当然记得!那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心,静下来了,思绪,乘着回忆的飞船,穿越回那无忧无虑的童年了。
每一个他在家的日子里,都会这样牵着我的肥爪子带我去码头看日落,听汽笛;教我辨认驳船 双头船,告诉我什么地方的水域磁性很大很危险……
不想长大,为贪恋这无忧的时光;可若是不长大,我怎么遇见你?我的那道流光……
“你的手,就比小时候长大一点点,几乎都没变,还是那么小,那么细。其实那时候我就在想了,将来会有跟老爸一样的大掌,也许比老爸还要更坚实的大掌握住小诺诺的手,向前走的。”
他抬起头,望着我微微的笑,“流川的手很大,老爸鉴定过了,也很坚实。应该可以牵着诺诺的小手,走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