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已经不太热了。
用毛巾细细擦干,用刚刚要来的新绷带继续固定住左脚踝,一圈一圈的缠上去。角度有一点不适宜,拆下来,重新裹,如此往复直到他受不了得弓起食指钉我头顶,“可以了,都成木乃伊了!”
“OKOK!”等他抗议起来,却倒真的裹好了。
“还疼不?”托起来端详比较,看上去和另一只相比是没有明显的凸起了,还是不太放心去搜寻他的眼睛,却被忍无可忍的结实手臂拎小鸡般拎了上来,直接拎到了他的腿上。
“再不起来,翻脸!”面色发青发沉,恼怒在眉宇间游走,看样子威胁人这门艺术课程,他好像学得很快。
“知道啦。”只能无可奈何的将额头顶在他的脸颊,“少爷息怒。”
“这衣服。”他把我竖着抱站起来,像摆个娃娃般摆在床上,从上到下看着那身傻瓜制服,眸中是迷离难解的神采。
于是很无奈的自我解嘲,“丑吧?活脱脱让我老了五岁,让位子给小朋友都开始叫我阿姨了!我气啊……”
“唔……”他抚着下巴,继续用扑朔迷离的目光打量,直看到我心中有些发毛,终是开了评价的尊口:“东京电梯小姐。”
……噌的一下,一心想看“小狐狸耍爆竹”的自己,倒觉得额头似乎要先炸开一个二踢脚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在你就无聊到看电视剧啦!不得了了么!”
他却反应强烈的皱起眉瞪过来,“我才没看!是臭刺猬,整天在那儿回顾来回顾去的。”
刺猬?仙道……仙道?婷婷……
有些小小的失落涌上来,想起那个应该已经飞走的人儿,想起总是用倔强掩饰在乎的样儿……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很敏感,真的很敏感。虽然他看上去总是平静无波,总是面无表情,可又的的确确是敏感的。越是处久了,越是能够体会到他潜藏在漠然表面下的细节,与贴心。
就像现在这样,一点点情绪的小波动也能被迅速得捕捉到,微用力抬起我的下巴,凝眸而视。“想什么?”
“婷婷。”攀住他的胳膊,将脑袋靠上去,“已经去加拿大了。都走了呢,好像,只剩我一个了。”
“胡说。”靠着的身体维持住牢固可靠的姿势,只是微微转来俯下头,宽广的额头顶着我的,言简意赅三个字,“有我在。”
好了。就三个字,我就好起来了,那刚刚还落寞的低潮与惆怅,在那名为流川枫的冰样魔力中,就这样被化解了。
是啊,有你在。再怎么走,都有你在的。分隔两地都挡不住你飞到我身边的步子,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傻傻地笑开,把脸贴上他的,肤质细腻又带着轮廓分明的俊朗,这是张完美的脸庞呢!
不过,这脸庞主人的手指此刻似乎有些特定的忙碌,能够感受到微凉的触感在胸前游离,酥麻的,痒痒的,让身心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的……
“Rukawa桑,请问,你是在脱这位女士的衣服么?”继续靠着他,很礼貌的问着他,却得到一个野蛮而忿忿的轻嗤,“干吗,有意见?”
“凶死了!”我不解他那股忿忿从何而来,在禁锢中假装挣扎并抗议,结果是一个放大的俊脸噌的凑到眼前,柳叶刀的唇开启间犀利如剑:“丈夫脱妻子的衣服有什么不可以?”
好家伙,好一个记仇的家伙啊!瞠目结舌的被他毫不手软的反击给震撼住了,蓦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某仙想着法子都想跟他做朋友的心绪来——成为这个家伙的对手,后果是高处不胜寒的可怕……
“坐好!”带着那股令人不解的小情绪把我的身子扶正,迅疾潇洒地取下了头上的发网,让一头乱毛披散下来再度成了梅超风,然后继续去解上衣的扣子,一边解一边气呼呼地骂,“什么烂衣服!太难脱了!”
……原来,这就是令他愤愤的原因……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了。
失笑的看着在我胸前上下其手却始终不得要领的急躁样儿,像小孩子很想得到某盒巧克力却够不着或打不开般的纠结状态,简直可爱到巅峰啊!
“那个,要不要……”攀住他的胳膊,正想帮他从扣子事件中解脱。
“咕噜噜……”“咕噜噜……”
神奇的默契,却又是尴尬到快要让人疯掉的默契:两个人的肚子 确切的说是胃,同时开始抗议了。
我僵着面,他青着脸,手指还尴尬的停在扣子那里,大眼瞪小眼。
一秒,两秒,同时都流露出想把这声音给盖掉的诡异表情。
最终,还是他更加纯粹和坦率些,“要吃饭。”很正义凛然的看着我,目不斜视。
“好的,少爷。”尴尬中我是想笑又不敢笑,毕竟自己也是这没出息的饿肚子二人组之一。
最近一直都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心中度过,又在晨昏颠倒的班次中被训来训去,根本食不知味,生物钟亦早已乱掉。
至于他,我不用问也知道原因:肯定是赶着过来,忘了。不自禁就忧心起来,他的胃本就不好,要老是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
“喂,饿了!”还没有等我这厢忧心完,身边再度传来澄澈的抗议声,并加重了语气与强调度,把修长的腿跷在我的小腿上,滚原木般滚了两下。
“马上订餐,马上订餐!”我像那传说中的水手战士,他就是可以让我变身的刺激点——瞬间回复maria状态,诚惶诚恐地开始打电话叫roomservice。
“我叫了两份大号的铁板套餐,乖乖等一会哦?”把脚放在他的膝盖上,在他想捉住前又赶紧躲开。
“嗯。”他窝在我身边像只慵懒的猫儿般,一只手撑在床头,另一只绕着我披散下来的乱发,玩得不亦乐乎。
“枫。”放下电话,回身摸着他的肚子,摸着他的胃,“在那边,有好好吃饭么?”
“唔。”他自喉间低哼,“就今天一顿忘了。”没有看我,继续把发丝绕在手指上打结,再解开。
“少来……你都瘦了!”距离拉近了看得更清了,细细端详,本就不圆润的下巴好像又尖了一些。
“你也一样,白痴。”躲闪着我追捕过去的质询眼神,陡然间精明的学会反转,扣住我的下颌用指腹摩擦两下,严肃而不满的皱眉,“黄瓜!”
……“这招已经没用了。”我不买账,探身贴近,“回答我!是不是又不按时吃饭?是不是不知道保暖?是不是还会胃痛?”
“不会。”他的回答迅速利落得令人吃惊,我却晓得越干脆越有鬼。
瞪过去,那股忧心愈演愈烈,“都觉得诺好骗么?”一股无助感涌上来,不在他身边的无助感。
听说,彩子已经升职去公司弄行政了;听说,他身边现在暂时没有助理。
而不用听说,我也知道他没有导游盯着就会犯迷糊,就是个只知道打球不知道养生的傻愣狐……
许是感受到我那痛恨自己的无助,直起身眯起眼睛盯着我,眸光遂然,如云雾中的星辰般柔和又无奈。微微抿了抿唇,“我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狐疑的看着他从行李包里翻着翻着,翻出一样熟悉的物事来。
那是烟灰色,熟悉的烟灰色;在某个寒冷的江滩上,仓促间给他戴上的兔毛手套,算是我第一次送他的礼物。可是,这旧手套有什么用?
“放肚子上,一会儿就好了。”甩了甩手中的烟灰色,很坦然的看着我,还带着颇为成就的小得意。好像学生独立发现解题捷径后的成就感,却恍然不知已在我的心里搅起百转千回的大浪。
是一个由不解愕然 再到恍然心颤的过程。傻瓜,这个大傻瓜!一只手套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我留在上面的气息,早就不能像曾经每天都携带的三九胃泰,曾经傻乎乎摸杯子的“出炉烤山芋”,让你停止那股疼痛了……
是因为我不在身边,所以,你只能这样子……想念么?以为这手套早就被淘汰被丢了,却怎样都不会想到会有那样的作用……
谁说他冷酷呢?谁说他不懂感情呢?他只是用他小小的执拗,用他自己的方式,静静地自己去忍受吧。因见不到抱不到而受煎熬的,又何止我一个?
光是想到一个人胃痛之时的痛苦,光是想到没有我在身边拥住抱住的空独,仰首看着那对坦率眸子的眼眶,只觉得疼痛酸胀的厉害起来。“白痴枫,这破手套有个什么用!白痴枫……”
“不许变兔子!”紧蹙眉,倏地俯下头,一下子堵住我嗫嚅的唇,“我说有用就有用!”
霸道而不容反抗的语气,是我最熟悉最熟悉的语气,执拗,强势,却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比任何人都要水晶的心。
轻颤起来,在那强劲却又柔和的唇舌里,于是那唇舌轻轻啄着啄着,移到了我的鬓发边,“只请了一天假。再哭,我怎么办……”
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为他不再掩饰为我而起的苦恼。
“我怎么办”,从来没有如此坦然在我面前展现出他不确定的懊恼,此番却就这样用低沉的音,孩子般的苦恼汩汩输入我的耳朵里,也让我再也不忍心用眼泪让他受任何折磨。
就这样瘫软在那懊恼却又坚实可靠的怀里,头脑也在疼惜中渐渐清醒。是的,他是请假才可以出来找我的,只有一天,时间有限,所以不可以再哭了。
“枫,今天的你,是诺诺的限定接待员么?”勾起嘴角,努力回应啄着我的那美好的唇瓣。
“唔,随你使唤。”唇齿相依,耳鬓厮磨,笃定的承诺让人心跳。
“我舍不得呢。”舌尖被轻轻的含住了,只能混沌不清的喃喃,“只想要你,stayawhile,forme。”
含住,仿佛带着电力般的连灵魂都吸附住了,“Noproblem。”
不禁,想起了钟爱的那首老歌——加拿大乐队thebells的stayawhile。1971年的作品,至今却还是让很多人守着去听。看来人的感情,真要持久起来,可以触摸到很远……
为我留一会儿吧,亲爱的你。哪怕只是留一会儿,于我而言,都是最大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