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机体现了形。从头到脚泛着冷冷的月光,厚重的肩膀与胸甲充满力量,线条虽不流畅,却另有一种粗犷的美感。原型是MDA-17SS,俄军最新的狙击型动力甲,和此前出现过的敌人机体一样,经过了部分改装。
一开口,机体里果然是伍迪将军:“很了不起,刘弈,居然被你发现了。”
“纯系偶然,”刘弈用梦里将军的话来回答他本人,“您老在这地方埋伏十来个小时了吧?”
即便感到了震惊,老人也没有一丝一毫流露:“你知道得很清楚。为什么不动手?害怕把农场一家人卷进来?”
老将军显然误会得很彻底,毕竟刘弈作弊作得实在太过分。他无意说明,反正不可能会信:“那不重要。倒是您,迟迟不动手又是为了什么?”
“作战时需要考虑的并不仅仅只限于眼前的敌人,身边和身后的战友立场也很重要,”伍迪将军的说得模棱两可,“要论说得出口的理由……我听说你最近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刘弈。”
梦境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刘弈脱口而出:“年轻的时候,误入歧途很正常。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几句豪迈的言语,凭着冲动与自负便作出决定,每个人都是如此。但你不同,刘弈。你的经历比同龄人丰富得多,经验和技术是宝贵的财富,继续留在‘黎明’中是对才能极大的浪费——你是想劝我加入你们,对不对?”
黑色的机体倒退了半步:“你了解得很清楚,刘弈。既然如此,倒免去我一番口舌了。”
这老头简直胆大得忘乎所以。“将军,我不得不奉上敬意。我只要动下手指头就能在您身上开一串冒血的洞,您还有胆量向我劝降。”
退役将军耸了耸肩:“因为就算你向我开枪,对事情也没什么帮助。我们昨天便掌握到你的行踪,若不是我,还有几位你见过或者没见过的朋友坚持,早已对你采取行动。虽然年轻,你的技艺已经出类拔萃,我很看好你的前途。”
“我来猜猜,你说的朋友里,包不包括陆程?”
“包括。他对你十分尊敬。所以,我们不要在此浪费时间了。”
“听你口气,以为我一定不敢开枪?”
“我从未如此轻视你,”伍迪严肃地说,“在差不多同样的情况下,你对巴拉图上尉开了枪。但我重申,打死了我,你的命运也就注定,这种事情对你对我都没什么好处。你加入黎明的时日尚短,应该还不至于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忠诚,他们也没有伟大到值得你付出生命。加入我们的事业,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我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有脑袋会想,”刘弈到此刻方才解开枪上的保险,“你说黎明不值得我付出生命,这倒不错,可是你们呢?和恐怖分子勾结,绑架无辜的女孩,袭击美军的雷达站,在南北越之间制造紧张局势,又在这儿造起信号塔——我不知道信号塔有什么用,但根据你们的一贯表现,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是和我同样经历过叙利亚的战争吗?我很难想象,亲身见识过地狱的人,竟然还会想挑起战争。只为这一个理由,我也不可能加入你们。”
两个人,或者说一黑一白两具动力甲之间的空气突然显得冰冷而凝重。话已出口便无法回头,刘弈全神贯注。这儿地形平坦,没有任何像样的遮蔽物,伍迪无法从眼前逃脱。但正如老人所说,即便打死了他,事情也没什么改变。
“那很遗憾,”退役将军说道,“你该不会认为,我是独自一个吧?”
不是独自一个?刘弈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傻。梦里只出现了伍迪一个,他想当然的认为,这老头是孤身前来的。你这白痴!他那样经验丰富、和自己一样参加过叙利亚战争的老兵,怎么可能有这种西部片主角一样鲁莽的行为?这种跟踪行动,两人一组是起码的,至少还有一个敌人躲在暗处。
“你以为这种恐吓能让我相信吗?”他强自镇定。
“信不信随你。要不要试一试?你还年轻,我却已经六十五岁了。”
【中队长大人。】AL低声说话,像是怕被人听到。
“什么事?”
【接近会叻镇的方向,六百到八百五十米的距离上发现一个静止的热源和一个移动中的热源,这老混蛋的话恐怕是真的。】
“你给我带来的各种消息,”刘弈还有心思说笑,“要数这条最差了吧?”
【我一定尽量改进。】
如果还有改进机会的话。怎么办?相比梦境,现实虽然拐了个大弯,可还是通向一样的结局。
“刘弈,放下武器!”伍迪将军略略抬高音量,“我们都知道,无意义的战斗是能免则免的。不愿意加入,可以,但至少把动力甲交给我,然后我会让你安全地离开,送你回到天朝,回到长州。”
“要是我说不呢?”
“那么,”退役将军向他走近,“从你尸体上剥下也是一样的。”
【中队长大人,】AL道,【他的提议是可行的,我建议您考虑一下。虽然我没有自毁装置,落入敌人手中会带来很多负面结果,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在这里白白送命不仅没有任何益处,陆菲小姐也会伤心……】
刘弈粗暴地吼了起来:“闭嘴!天知道他们拿到了你能做出什么,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伍迪继续走近,视刘弈手中的枪为无物:“我总是会给人考虑的时间。在叙利亚那会通常是数十个数,到点没有答复就开始攻击。但你不同,你这样优秀的男人应该得到尊重。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吧。”
没有考虑的余地。“阿什坎迪。”
【中队长大人,这是您第二次称呼我全名。】
“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东西,给我记住,活着确实重要,但还没重要到向人屈膝来交换的地步。”
【……我会铭记直到关机的那一天。您……还有对其他人的话要说吗?】
有,当然有,想不到从飞机舷窗里看到哭鼻子的陆菲便是最后一面,他有许多话想说。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实在太俗气。多想再抱你一次?这种话作为遗言,死了也不会甘心哪。眼角不知不觉间湿润,他对自己生气了,怎么在这种时候流眼泪?死后让人看到自己眼眶发红,然后据此说是被吓哭的,那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还有秦石武,做什么都要趁早是我从你身上学到最重要的事;鸭梨,事实证明咱俩有许多臭味相投之处;小许,你在那边枪法练好一点了没有?
到最后,他一句话也没说。五分钟一晃而过,刘弈端着枪一动不动。
“刘弈,”伍迪将军以军人特有的准时在恰好五分钟时发问,“告诉我你的决定吧。”
动力甲用突击步枪的枪声响彻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