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珉口沬横飞地卖着乖,一旁顾隽已不耐烦地将他推开,胸口一拍大声道:“翩翩,你只管告诉我,是哪个歹人将你掳走的?我去将他逮来给你报仇,剥皮剔骨、开膛挑肠,随你处置!”
方笙不甘被挤开,又从两人中间挤了进来,“我、我知道,我听五姐说了,是一伙来雍州买粮的商队……”
“啊呔!商贾宵小忒卑鄙无耻!待本骑虎将军去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灭了这群祸害!”顾隽义愤填膺,从兜中抽出一顶虎头毡帽往脑袋上一扣,又往两手手心啐了一口,蹬蹬跑开几步,便要拿地上的一柄大刀。
那大刀又长又重,顾隽费力提了几下,奈何那刀委实太沉,他无法,只得双手拖着刀柄,哐啷哐啷往苑外跑去。
方笙抹着眼泪不知所措,裴珉急得直跺脚,“虾子!肥来!肥来!”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将顾隽拽了回来,“你虾啊……”
裴珉一着急,更加的吐字不清,哗啦哗啦说了一堆,钱翩翩听得莫名其妙,奇的是顾隽却全部听懂了,捶胸顿足,“呔!我咋地没想到,这帮宵小早跑光咧。那、那你说咋办?这仇不报了?”
这一问,三人愣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哑口无言。钱翩翩站在一旁,看着这三个小家伙干着急的模样,虽觉得好笑,心里却是暖暖的。
钱翩翩上前,踮起脚替顾隽整了整虎皮毡帽,又掏出帕子替方笙擦去脸上的泪印,再将裴珉嘴角的唾沫抹掉,“得了得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还长了两斤肉哪,这捉歹人的事,官府自会去管,哪要你们操心。我现在也回来了,你们啊,还是乖乖每日来上课,别惹宋夫子生气的好。”
三人红着小脸挠着脑袋,看着钱翩翩呵呵地笑。
钱翩翩又继续道:“我从明日开始和哥哥们一道习武,你们也来吧,哥哥们比我大,我不好与他们练手,你们陪我练手正好。”
自打他们相识,钱翩翩从没试过这般和颜悦色地和他们说这么多话,现在竟然还主动邀他们一起习武,三人又惊又喜,又是忙不跌地一阵点头。
钱翩翩被掳走的时候,便痛定思痛,日后必定好好习武,绝不再做那任人宰割的俎上之肉,她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她还要嫁给转世的叶咏青呢。
母亲李氏虽不喜,说女孩子家成日舞刀弄剑的太不像话,但钱翩翩早在北坞塬的时候便说服了父亲钱信,钱信倒是认为武将世家,出个武艺高强的女公子也是桩美事。李氏无奈,再想到女儿这次差点掉了性命,有一技防身也好,便也勉强答应了。
自那后,钱翩翩和裴珉、顾隽、方笙三人,每日上午在知秋苑读书,下午则在演武堂习武。轻功、刀剑、骑射,钱翩翩学得很用心,她并非想出人头地,她只是希望有自保的能力,危难降临时不再受制于人。她最小的哥哥钱颢也比她大四岁,方笙、裴珉和顾隽三人便成了她最好的陪练。
对于他们三人,钱翩翩心中一直有个念想。她曾偷听过娘亲和几位姨娘打趣时提过,父亲钱信有意在这三人中为她选一位夫婿。而观这三人品行、家世、年纪皆与她般配,父辈亦是至交,到她成年,钱家从这三人中选婿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投胎前,那阴差给她看到的画面,分明就是她和转世的叶咏青的洞房花烛夜,那么谁是她这一世的夫婿,谁便是转世的叶咏青了。也就是说,这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极有可能就是转世的叶咏青。
可惜的是,钱翩翩现在还不确定他们中的哪一个才是她将来的夫婿,所以,钱翩翩平时对三人不偏不倚,既不过分关心谁,亦不过分冷淡谁,耐心地和他们一起长大。
只是,有时钱翩翩看着这三人,心中亦会感到些莫名失落,她刚刚转世时,无数次想象过他们这一世相遇时的情景,她曾经以为,无论叶咏青转世为何人,只要她遇见他,定能一眼将他从人群中认出来,现在看来,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景而已。
三人皆是世家子弟,家教严谨,又是师承一代鸿儒宋玉林,品行自是端正,但方笙性子柔弱娇气,顾隽好勇斗狠,裴珉爱耍小聪明,叶咏青那君子如兰的气质,在他们身上没一点影子,虽然心中失落,钱翩翩也一再提醒自己,叶咏青喝过孟婆汤才投的胎,转世的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自己怎能奢望从别人身上找到一丝他的影子?
钱翩翩常这样安慰自己,不要紧,那些悲痛的记忆忘了才好,这一世的叶咏青,不必是个多有能耐、多特别的人,她只愿他是个健康、平凡的普通人,只要她找到他,她会爱他、护他,为他生儿育女,风雨同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今她要做的,不过是安静地等待,等自己平安长大,也等转世的叶咏青长大。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咏青自会意气风发地携着聘礼,骑着高头大马,在某个良辰吉日上钱府提亲。
可这些在钱翩翩心中认定是水到渠成的事,却在她十岁那年,被自己亲眼证实了,一切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想而已。
那年的夏季特别的热,某日下午习过武后,钱翩翩听说他们三人和四哥钱颢约好,一起去城效的芦苇滩凫水消暑,还打算抓几条鱼烤来吃。钱翩翩本想一起去,但那时裴珉他们已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钱颢考虑到男女大防,坚决不让她同去。
钱翩翩虽无奈,却不愿放过这个可以早点证实三人中谁是转世叶咏青的机会。她叫上娇花,两人打扮成书童的模样偷偷出了钱府,顾了辆车直奔芦苇滩。
浅滩上,四个少年正****着身体嬉水,钱翩翩躲在芦苇丛中,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往水中浮浮沉沉的那三个身影望去。
“小姐小姐,咱们到底是要看什么啊?”娇花嘟囔着,“几位小公子那儿不都一模一样么,前面一窝乱蓬蓬的黑麻杆,麻杆上挂着只小雀儿,后面……后面不就一白面寿包么?白花花的,什么桃花、什么胎记的,啥也没有啊。”
钱翩翩失魂落魄地呆愣着,那三个小少年,果然如娇花所说,全身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平的突的,均没有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桃花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