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夷坐在床边,神情凝滞。
顾母走进屋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坐在桌旁,敲着自己的肩膀,一脸疲倦。
“这回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如今名声败坏,别说人家肯不肯娶你了,怕是躲着你都来不及。”她的语气里甚至掩藏不住幸灾乐祸。
以前顾夷听不出来,但现在,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越来越明显,像是被戳破的窗户纸,原本就能看到的东西,现在更加清晰而已。
“母亲很高兴。”顾夷笃定道。
“谁……谁高兴了,莫名其妙。”顾母嘴角一僵,一脸不耐。
“母亲昨夜是去哪里了?”顾夷问道。
“我还能去哪,不就是去你叔叔家坐了会儿。”顾母敷衍道。
“可是淑梅说,你在小树林里跟人吵架。”顾夷表情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顾母看了她一眼,道:“是又怎么样,我吵完就不回家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整日里净是想着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看看人家淑梅多有礼貌,不像你,不知所谓。”
是啊,她不知所谓……
顾夷在心底翻腾了数次,竟一点都不恨顾母,她与顾母从小母子情浅,顾母对她嫌弃,日胜一日,而她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对顾母有感情,反倒是有种自己是外人,欠了顾母二十年饭碗的外人。
如此情景,如何能恨,顾夷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想离开。
“如今你无处可去,我也只好勉强收留你在家里,我也是为你考虑,好在淑梅心地善良,如果没人要你,你就给淑梅做丫头给她陪嫁吧。”顾母想了想道。
顾夷心里暗自冷笑,难道这一辈子都要给她给绑定了不成,她既然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她便永远都不再欠她,从昨晚听到顾母名字的时候就不可能再听从她任何安排了,当即便要开口拒绝。
外头忽然来了人。
“熏梅呀,在家呢?”外头一个妇女一边走进来,眼睛四处张望。
“唉,我在呢。”顾母听到这个声音很快就迎了上去。
“大姐啊,这亲事成不了了吧,你直接说,我都能接受。”顾母一副已然预料到的样子。
“哎呀,熏梅,你想多了,这门亲事我说了包在我身上,就绝对不会错。”林婶自个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说道。
“什么意思?”顾母皱起了眉。
“嗯,意思就是人家不嫌弃你家姑娘,但人家只要你姑娘给他做妾。”林婶见着顾母脸上的惊讶,只当她是惊喜极了。
“做妾?”顾母呢喃着,一副始料未及的样子,“不,我不答应。”
“什么?”林婶惊讶道。
“我改变主意了,除非,他能给点像样的聘礼出来。”顾母冷笑道。
“呵,当初说好娶妻你不聘礼,如今纳妾你要聘礼,你没病吧?”林婶站了起来。
“你才有病,闺女是我的,我爱嫁不嫁,你管得着吗?”顾母手插着腰做茶壶状。
“好好好,算我多管闲事,当我没来过。”林婶气愤地刚要转身离开,忽然有牛车停在门外。
有个大男孩扛着一头野猪走了进来,这男孩正是林婶的儿子,小名铁山。
“这是谢大哥送给顾婶的。”说罢他就将肉往地上一摔。
顾母看了看有些欣喜,脸色憋了憋,不屑道:“几块野肉算得上什么好东西。”
林婶见她如此挑剔想着谢泠交代的事情,终究还是忍住了。
“哦,你看我这脑子,差点给忘了。”铁山转身到推车上草堆里头又掏了一个盒子出来。
“这个也是谢大哥送给顾婶子的。”他将盒子递过来,林婶刚要接手,就被顾母挤到一边去,一把把盒子抢过来,嘴里嘟囔着:“真是,能有什么好东西……”
这么一看,她只看了一眼,她就说不出话来了,林婶也是轻轻一瞥,大吃一惊。
这里头倒没有多少东西,只是一个只精致的镯子,玉镯本身很是细巧,镯身是白玉,周身缠着镂空的金丝,细细密密,隐有华光,乍一看,里面还坠着小粒小粒的珍珠,精致漂亮,一时教人看直了眼。
这村里金镯子倒不是什么见不到的东西,村里稍显富的人家都能藏着一只,偶尔带出来炫耀炫耀,只是大多粗糙的很,模样丑陋,让人只认着金子的价值。
“这……我在城里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镯子……”林婶念道,心里觉得这个在乡下足够娶一个妻子了,说好便宜点买个丫头来着,怎么又出手这么大方。
顾母看着这金镯子顿时喜爱不已,看看林婶又看看手里的镯子,眼珠子这么一转,主意就来了。
“唉,林大姐,刚才冒犯你了你也别不高兴,你知道的,我们都是乡下人嘛,心直口快的……”
她拉着林婶重新坐了下来,细声细语的,一反刚才的态度,林婶倒也不跟她计较,事情就被她们这么敲定下来了。
顾夷看在眼里,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这对她来说也未必是坏事,或许还是个机会,一个彻底脱离顾母的机会。
听别人说,顾母过去是城里富人家的小妾,因为犯了错,被人打发出卖,阴差阳错被顾夷的父亲给相中了。
当时父亲花了不少的代价才将母亲买下来,后来就有了她。
再后来,父亲在连夜赶路的时候掉下悬崖摔死了,母亲没有伤心多久,也没有另嫁,但生活依旧自在,日日染脂,过着和村里人截然不同的日子。
顾夷在河边洗衣服,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除了她没有别人,水里忽然落了颗石子,溅起了水花,洒到顾夷脸上,顾夷也只是用袖子擦了擦脸,完全不理会身后气势汹汹的脚步声。
“夷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瘸子。”王思兰站在她身后,一脸气愤。
“嗯。”顾夷应着,即使对着自己的发小,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你不要嫁好不好,我们说好的,以后会嫁给同一个相公的。”王思兰蹲在顾夷旁边,看着她一脸难过道。
“小时候的话当不得真。”顾夷垂下眼皮,回避着她。
“我不管,你母亲欺负你一辈子了,这会儿你还让她欺负你,你不能有点用吗?”王思兰恨其不争道。
顾夷没有吭声,王思兰纵使是为她着想,却只能按着她自个儿的立场来为她着想,却不知,她有个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娘,而顾夷没有。
“洗洗洗,她的衣服有什么好洗的。”王思兰见她不理自己,气得把顾夷手里的衣服抢过去扔河里去。
河水不深,顾夷卷着裤脚,又默默地去将它捡起来,还没上岸,便看到王思兰捂着脸抽泣。
“你总是这样,我怎么说你都不听,像个木头一样,又蠢又笨,活该嫁给那个瘸子,给他当拐杖去吧。”她说着就哭着跑了。
顾夷叹了口气,深知她对自己的关心,然而每次都是以她哭着跑开为结局。
王思兰比顾夷小五岁,顾夷羡慕着对方,小时候也许会一起玩些有趣的东西,说些有趣的事情,可那都是她们无忧无虑的时候。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思兰在王母的呵护中长成了一颗火辣的小辣椒,而顾夷是沉在水底的石头,承受着母亲的唾骂,以及母亲发泄的怨气,不见天日。
因而,她们渐渐没有了共同语言,只有王思兰依然坚持着她们的情谊,未曾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