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把撕得七七八八的碎纸片往后空一扔,霎时便如没了骨架,各个在半空中打着转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诗寞眸色一动,他原来都知道,只是等着自己说出来。她咬着唇,沉默了半晌,缓缓垂下头去,牙关咬得发颤,双手紧握成拳,指节白得瘆人。
她不要当懦夫,更不想自己不想承受的痛苦在别人眼中成为笑柄。可是,她不想忘记这些不想记住的东西吗?想!可是越想忘记,就越忘不了。明明只用抬起脚便能走过去的,她没来得及抬脚就掉入了泥潭。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苍鸩求婚的当夜,她的确是觉着幸福降临了,可当她想伸手去抓住它的时候,那片阴影又遮挡在自己面前,仅仅一步之遥的距离就这样变得遥不可及。
诗寞无力地松开双手,眼神空洞洞的。
男人眯缝着眼瞧了她片刻,突然扳直她的身躯,咆哮道:“是不是忘不掉?是不是!你的倔强你的坚强哪去了?!既然忘不了就给我记着!看看这些痛苦是怎么狠狠嘲笑你的!”
她的表现让苍鸩很窝火,本以为自己的话语足够让她走出自己的那道关的,结果让他大失所望,气愤得想要喷火。如果他认识的南宫诗寞是这么一个无用的人,轻而易举地被击垮了,他只能说自己的眼睛蒙了猪油,脑袋被驴踢了。
诗寞的眼眶有点涩涩的,不是因为男人说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她在想着自己是不是他口中所说的那样,那么懦弱。
她是没了孩子,不过那又怎样?她以后的路还有很长要走,难不成要把自己的所有青春与那个死去的孩子一起陪葬吗?人要向前看,路要往前铺,她不适合把太多的感情挥霍在自己的那份悼念中。
男人见着诗寞像是被自己吓到了那副木讷的样子,怒火稍稍平复了下,放开她回到沙发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了缓情绪道:“抱歉,方才我有些生气,态度强硬了点,别忘心里去。”
诗寞看着他,忽然扯开了嘴角,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还是让男人怔了会儿神。瞅着诗寞伏案写些什么,之后拿到他的跟前。
苍鸩心中默念着那些字,面上的冰霜也融化了些。你不必说抱歉,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如果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还能以乐观的心去面对,这才是真正的我。你的话很有道理,我要记住那些痛苦,不让他们有嘲笑我的机会。
男人抬头看着她,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如是被人擦亮了一番,一片明朗,之前的那些让他想要暴怒的神情早已不在她脸上,脱胎换骨了般。
他挑挑眉,冷峻的面容舒缓许多。他坐起身站到她身前,颀长的身子挡住了一小块有阳光的地方。诗寞仰起小脸,“这才是我苍鸩的未婚妻。”
她略带讶异地扬起眼角,注意到了他口中所说的是“未婚妻”,不是女人。她垂下头,内心感动。若不是男人的话唤醒了她的灵魂,这件事情估计会阴魂不散地跟着她一辈子吧?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男人单手勾住她的腰,“你说,当了我未婚妻这么久,是否该结婚了呢?这样,婚礼定在月底,你还有半个多月的准备时间。”
诗寞心跳慢了半拍,月底啊,时间会不会太仓促了?
苍鸩看得出她心中的疑虑,“你放心,时间绝对是足够的,甚至还多了。你只用坐着等那一天,什么都不必操心。”
她捏着自己的衣角,不知还在想些什么。
男人深沉地望了诗寞一眼,几乎是碰到了她小巧的耳垂,“我想,你和你哥哥一路走来也不容易,难道你不想停下来歇一歇么?”
他深知诗寞动荡不定的内心,还需要他再说点什么。
“我没有亲人。”
这句话来得很突然,诗寞转了很大个弯才反应过来。惊觉时猛然睁大眼睛望着他,男人早已敛上了眸子,那是一段他不想忆起的事情。
这是苍鸩第一次向她提起过自己的亲人。但,除了告诉她这一点外,其余的什么也不想多说。
“宝贝,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结婚吗?在你没来之前,这栋别墅只有我和廖姨两个人住,是很大,豪华,但是很冷清,死气沉沉······我结婚,是想要一个家。”
家······那是一个对他来说既遥远又陌生的东西。
诗寞看着他,心中一恸。她平日中瞧见的只是一个高冷、傲视苍穹的男人,殊不知他的性格是这样形成的,就像一只野狼脱离了团体的帮助,孑然一身,只能于荒野求生。
她鼻尖一阵酸涩,他和自己是一样的。哦,不一样,她至少还有亲人,那个疼爱自己的哥哥和嫂嫂。
苍鸩沉默了一阵子,慢慢抬起眼帘,只瞧着诗寞朝着他用力点着头,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指指他的人,竖起一根手指,又做了个爱心的手势。
我给你,一个······
家。
男人蓦地将她抱在怀中,嘴角的弧度上扬,轻轻地道:“一言为定。”
过了一会儿,苍鸩让她换好衣服随着他出了门,带她去个地方。“欧蒂曼拉”,那是一家婚纱馆。他要亲自带她去选婚纱,一套最靓的婚纱。
“你知道么,其实这个婚纱馆是以一个女人的名字起的,而且这里的婚纱只卖不租,全部是些顶尖设计师设计的······你看中哪件,我让人给你量身定做。”
诗寞的神情有些呆滞,她没想到男人的动作会那么快,她刚答应下来结婚,他立马就带她来挑选婚纱。
要不是里头的婚纱名贵万分,也不会只租不卖吧。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着一颗心上蹿下跳,打着小鼓。
面前的婚纱馆建得跟座宫殿似的,且带着很浓的西式韵味,没有橱窗,看不见任何的婚纱,甚至让人怀疑这里是否是卖婚纱的,不是皇室?
诗寞踩着阶梯上铺着的卡其色的地毯进了门,来不及感慨这里的装修布置,便听见一个十分清甜宛如天籁的声音远远地响起:“welcome to understand manla, i will open the door of happiness for you!”
诗寞愣愣地盯着那个从沙发上放下杂志走出来的女人,金色卷发蓝眸子,秀挺狭窄的鼻梁,更具魅力的是那微翘的绛唇,只是抹了些淡淡的朱红,隐隐约约还能瞧见她脸上稚气未脱的影子。
英国人。
诗寞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她难以预料,也会有外国人在中国开了间西洋风格的婚纱馆,怪不得这儿的装修都是这么复古的。
“幸福的大门为你们打开,我是ManlaDavis(曼拉·戴维斯)。”戴维斯又把她说的第一句话翻译了一遍,中文却是挺顺溜的,除了语调中还残留着些他国的韵味。
欧蒂曼拉只有她一个人在经营着,平时的客户并不多,所以也不会忙不过来。苍鸩还是过年期间第一个来这里的人。然而只要进来的人,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幸福的大门为你们打开。
男人点下头,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告诉戴维斯,他要给他的未婚妻选一件漂亮的婚纱。
诗寞听着他们的对话,还是呆住了。尽管心中知道男人做外贸生意的一定是要会外语,但也猜不到他的口语这么流畅,就像用中文一般顺口。
“NO problem.”
戴维斯向着他们两人微微一笑,水蓝色的眼眸明艳动人,走在前头领着他们转了个弯来到内层。
诗寞一路走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设置,巨大的欧式水晶吊灯打出朦朦胧胧的灯光,墙上方方正正地挂着副巨大的照片,貌似是油画,都是些她不认得的英国人,照片外外面镶了条亮金色的框架加以修饰,倒是给这里添了道特别的风景。
“来,这些儿都是适合这位女士尺寸的婚纱,要是喜欢可以试穿的。”
戴维斯说着,让他们看了看这里面的婚纱。
诗寞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她只是凭借肉眼就能确定自己衣服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