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似乎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伸手便可触及,流焰渲染了整片天空,礼炮的声音经久不息。
诗寞向下望去,整个城市貌似变得十分渺小了,能瞧清一座座楼层,蜿蜒的公路,万家灯火通明,四处洋溢着喜庆之色。
銮盛市是可以放烟花的。不过这边卖的烟花比其他地方要贵上一些,质量却是精良的,没有伪劣制品,放出来的效果也是不一般的好看。
男人勾勾嘴角,闲适地闭上眸子。
他坐了下来,仰头看着天空。山顶的风很大,吹得凉飕飕,诗寞站了会儿,才想起有些冷了,将身子抱成一团,蹲了下来。
“冷?”
诗寞使劲搓着掌心摩擦生热,不在意地摇摇头,眼睛仍然盯着那些烟花。一个坚实的身子贴了过来,男人揽过她的人放在自己的面前,大手严实地包裹住她有些僵硬的手。
苍鸩的手不是很热乎,甚至比她的手还要冰凉。诗寞却觉着很暖和,手虽说还是冻的,心中有团火焰在烧,很旺很旺。
诗寞的整个身躯靠在男人的怀中,风被阻隔在后头,扬起男人的衣角。苍鸩感觉不到冷,因为他本身就是冷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流淌的血液都是毫无温度的。
“烟花易冷,很多美好的东西不过是昙花一现。”
男人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话中的弦外之音诗寞是没听出来的。
她突然把手抽了出来,反握住他的手,转过身子直视着他。
苍鸩感觉到了她的动作,微微抬起眸子,唇上倏地一凉。诗寞用食指尖贴上了他浅抿的双唇,仿佛要让他收回刚才说的那句话。
她想告诉他,没错,烟火的美好是转瞬即逝,它的生命也是眨眼间的事情,但请记住,它曾经绽放过,燃烧过。
苍鸩的嘴角牵动了下,定定望着她。黑暗中她的眸光还是那么晶烁,堪比空中璀璨耀眼的繁星,没有太阳那么强烈的光芒,带着月亮纯净无暇的银辉。男人的内心猛然震荡了一下。他一直是那么俾睨天下,从来是低头看人,只是,苍鸩头一回发觉他不得不仰视着她,遥远地望着。
诗寞不用说话,他却读懂了她的眼神,想说的话。她放下手,只是另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掌心。
不是舍不得放开,只是她无意间感到他的手掌和别人的有点不同。
她有一个癖好,就是很喜欢研究别人的手。她垂下眼帘,把他的五指摊平,掌心面对着自己。男人没有动作,她知道了一些也无妨,所以任由其摆弄着。苍鸩的手指很修长,天生就适合弹钢琴。诗寞顺着他的指头来到宽厚的掌部,上面生着丝丝薄茧。神色一晃,诗寞看见了一条细长的疤痕攀附在苍鸩的手上,她从前没细看,如今才发现了。那伤疤的一头连在他生命线的尾端,男人的生命线也很奇特,线条走到一半,像被人拦腰截断般,换了条轨迹才衔接上的。
“小时候切水果不小心弄到的。”男人解释道。其实,他是骗她的,诗寞一直不知道,他的两条手臂上受的伤都是因为她,南幽筱在他的酒里下药,为了抑制药性,只得用刀割开自己的皮肉放血缓解。
诗寞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他不是家中的少爷吗,怎么也要自己切水果?而且普通的划伤也会留下这种伤疤吗?
苍鸩知道她不信,补充道:“我又不是纨绔子弟,这些小事还是会自己来的。只是那时我不懂那么多,用了菜刀。”
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放下他的手,背过身轻咳起来,也不再追问下去。
“你不是喜欢看烟花吗?要等到天完全黑透了,才好看。”
男人说道。他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让诗寞和他一起坐着,等到黑灯瞎火的时候才回到别墅。
诗寞莞尔,轻轻点头示意。是的,等不到天黑,烟火不会太完美。
······
“诗寞,新年快乐。”
诗寞打了个哈欠,是哥哥发来的。她昨晚还是抵不住瞌睡虫的袭击睡了过去,今早才瞧见这条信息。她翻看了下收信箱,两个月前并没有人发来短信。上次告诉哥哥自己过了一个很特别的生日时,他没有回复自己,不过诗寞也不甚在意。她又把“新年快乐”发还给南宫御燚才下了楼。
苍鸩在阳台吹着风,听到了脚步声才踏入客厅。诗寞走到阳台边上,打开一个木制小房子的门。
曼斯见着了她,小脑袋便探了出来,蹭地从它自个儿的小房子中跳了出来,亲昵地将身子缩在诗寞的怀中。
这狗一旦认定了主人,便不会再听从其他人的指挥了。曼斯尚小,和诗寞相处了没几个月,却十分尽兴地打成了一片。
诗寞爱怜地揉了揉它银白色的毛发,唇角越扬越高。她很喜欢小动物,找不到人倾诉的时候可以找它,所有的烦心事不过是过往云烟。
男人瞟了曼斯一眼,坐到沙发上,冲着诗寞道:“过来坐。”
诗寞又陪着它戏耍了一阵子,去洗手间洗干净手才来到他身边坐下。他没有很快进入主题,仰面躺在沙发上,轻轻眯着眸子道:“宝贝,这个年你过得开心么?”
她愣了愣,看着在客厅里亦步亦趋的曼斯,思忖了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
“怎么?”
男人盯着她的眸子,问道。
诗寞移开视线,从桌上拿起张纸,落下一行字:开心,只不过没有亲人陪我。
她艰难地点上最后一个点。因为太用力了,黑色的墨水晕染开来,湿透了纸背。
亲人?
他沉思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道:“你父亲?”诗寞苦笑了下,她不期望南宫九穹会来陪她,几十年下来,她和南宫御燚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多过南宫九穹。所以说,她和父亲的感情很浅,很淡。
“是你哥哥。”
男人反应过来,不是南宫九穹就是她哥哥了。貌似只有两个人?诗寞怔忡地望着前方,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那你母亲······?”
他微微皱眉,他已经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些什么。诗寞接着下一行继续提笔道:我母亲离开得早,从小是和哥哥一起长大。
她放下签字笔,按了按眼角。
苍鸩眸色深沉地看着那行字,久久未曾发话。他们就这么坐着,好像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他没有详细调查过诗寞一家的资料,自是不知道她母亲不在世的这个事实。这么说来,她的童年也不是那么完美。不过,想起南宫一族都得和诗寞母亲陪葬,男人不免觉着有点压抑。
诗寞分神的一刻,男人从背后环住她的身子,低沉道:“宝贝,我们结婚,好么?”她顿了顿,侧过脸,便听他重复了遍道:“结婚。”
她的内心挣扎了一瞬,无意间瞧见了自己仍然戴在指上的戒指。过了那么久,它还是一如既往的炫目,仿佛还能够看得见他为自己戴上戒指的那一幕,还残留着余温。
可是,她记忆中还有那个孩子的身影,那个悬崖,那个南幽筱······
他们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牢牢抓着她的脚,不让之前进,过上一天安稳日,她刚爬起来,站不稳,又滑下去。
“诗寞,南宫诗寞!”
男人摇晃着她的身躯,也不知他刚说的话她到底听进去多少。
孩子死了。
她只是这么写着,心又揪在一起。
过了这么久,这个疤痕还是脱不了。
男人的眉眼拧作一团,想要将她看穿似的,过了好久才放开她,说:“我知道。”
他知道,孩子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永远不能降世;他也知道,他碰过的女人太多,自作孽不可活。
诗寞瞪大了眼睛,她记得是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他怎么知道的?
“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告诉你。你什么时候想说给我听这件事就什么时候,所以我等着那天,但我没等到······我明白,你承受那么多都是因我而起,我承认,也不想赖账。只是,你希望我们成天面对着过去的那些事然后一直僵持着过下去?我相信你我都不想。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我希望我看到的是这样一个你,不是只盯着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东西不放,甘愿沉沦,做一个一事无成的懦夫。”
苍鸩淡淡地说道,每个字眼却又那么铿锵有力,无懈可击。他抽过诗寞手中握着的那张纸,凝望着她的双眸,瞬间将纸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