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唐御宗监,潮湿的监牢之中没有床榻,只有地上的一块破木板,上面盖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干枯稻草,石板地面的湿气很重,整个牢房都充斥着一种枯草经过浓重的潮气而散发出来的焐热闷腐的气息。
随着狱卒腰上的钥匙“叮叮当当”不断跳动的鸣响声音愈来愈近,御宗监大牢的牢房门上面,那严谨牢靠的大锁被“叮咣”一声打开……“嘎吱”一声,监牢门被狱卒缓缓推开,一个囚首垢面的男子猛然砸入司徒淸颜的眼中。
北唐良骏脚穿黑色粗麻鞋袜,靠着牢房后墙呆呆地坐在墙根处,两只小腿在半空支起来。沉沉低下的头,半只脸都被凌乱而脏兮兮的头发挡住,双眼间或依稀能够露出呆滞却略显坚毅的目光。
双手和双脚都被牢牢的铁链锁住,发髻梳得还是之前的皇帝发式,只不过经过连日的干戈折腾,早已经没了模样儿,发丝乱七八糟地团在一起,蓬头垢面之形状,与街上的乞丐叫花子根本无异。
司徒淸颜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沧桑狼狈的男子,就是当年那个高峻挺拔、眉如利剑的北唐良骏。
在司徒淸颜的眼里心里,不管北唐良骏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不管他如何地忘恩负义,北唐良骏却都总是那么地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不可一世。
而今眼前的这个男子,身处这深监大牢当中,衣衫褴褛,形神枯槁,满面乌黑,只剩那宽厚肩膀和高长双腿的一身气量身材,还依稀有着北唐良骏原本的意气风发和气宇轩昂。
这曾是她今生唯一深爱过的男子,而也正是她自己亲手将这个男子送入大牢,变成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一阵莫名而难言的感伤狠狠地打司徒淸颜的心底滚过,两滴清泪在眼圈处挣扎了几下,终于没有掉下来。
意识到有人来了,北唐良骏略微怔了一下,但却没有抬头。当他见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司徒淸颜那双别致精巧的鞋子 ,北唐良骏缓缓地稍显迟疑地惊讶抬起头来,定定地注视了司徒淸颜许久,才终于说出话来:
“你怎么来了?”
司徒淸颜没有作声,只在顷刻间将自己的罗袖轻巧而潇洒地一甩,白皙的左手腕上兀自露出一只清透灵动的白玉镯子。
北唐良骏瞥见那只白玉镯子的一片刻,他的眼神之中就充满了复杂的的神情,有疑惑,有惊讶,有欣喜,有惶恐……眉头紧紧地蹙起,北唐良骏良久地注视着司徒淸颜手腕上的那只白玉镯子,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眼神凄离,喃喃自语:
“诗问,诗问……”
司徒淸颜却一脸淡漠,优雅收回手臂,动作还是那么潇洒那么轻巧,恍若雪中轻舞。质地良好的青衫罗袖,完美地掩盖住手腕处的白玉镯子。
只那么轻轻地一挥手,北唐良骏的眼前便仿佛是柳诗问素衣长裙,在月下在雪中,就着皎白月光踮脚轻舞的模样儿,干净得不沾一丝人世凡间烟火气……“诗问,诗问……诗问,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北唐良骏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臆想的凄美情境当中去,根本无法自拔,喃喃地叫着“诗问,诗问”,情不自禁就欲伸手上前想要拉住司徒淸颜的手臂。
司徒淸颜肩膀灵活地一转,敏捷而无情地将身子一偏斜,北唐良骏伸出去的手就在半空当中抓了个空。
“诗问?哼,你还记得诗问?”
司徒淸颜满面冰冷神色,眼神之中透出浓烈的不屑和轻视,言语之中更是带着无尽的讥讽之意:
“北唐良骏,你竟然还记得‘诗问’这个名字,敢问诗问又是谁?你看看清楚,我是司徒淸颜。”
北唐良骏这才醒悟过来,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弟妹司徒淸颜,是北唐和亲王府嘉和郡主,是北唐当朝十三王爷北唐信鸿的妻室,是他北唐良骏亲弟弟明媒正娶回来的十三王妃,她是司徒淸颜,并不是什么柳诗问!
终于从恍惚当中清醒过来的北唐良骏,脑中却再次浮现出司徒淸颜手腕上的那只白玉镯子,他不顾一切地冲司徒淸颜喊道:
“诗问!你是诗问!如果你不是柳诗问,你又为什么手上会佩戴着我送给诗问的白玉镯子?!”
北唐良骏情绪十分激动,像一只被激怒的恶兽一样,冲上前去,直接抓起司徒淸颜的手臂,举起来,北唐良骏和司徒淸颜面对面地对立站着,距离尤其地近。
两张距离很近的脸,一个眼神纠结愤怒急于知晓真相,一个眼神倔强淡定充满挑衅得意报复的意味。而那只套在白皙玉腕上的白玉镯子,便明晃晃地横在了北唐良骏和司徒淸颜的面庞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