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承景沉默了好一阵子。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忽然叹息一声,“罢了,左右你都是要知道的,现在知道也一样。出去之后事情太多。”
苏云婳心中“咯噔”一声。某种不详的预感突然出现了。
她问,“是谁?”
慕容承景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苏雷。”
苏云婳当即就双腿一软,差点一头扎进深涧中去,幸好慕容承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在了怀中,她缓了好一会儿,这才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什么事情?”
“具体的境况,本王也不算知道的特别清晰。”慕容承景神色有些愧疚,“只听说是在你走之后,云不去送张安和月儿出山养病,营地留给了风无痕和叶赫婆婆,以及苏雷、郑安明。然,也就是那个时候,太子丹的杀手到了。这波杀手空前厉害,风无痕和叶赫婆婆纷纷被缠住,那两个小辈共同对敌人,最后,苏雷被一剑冠心,当场就没了。”
苏云婳脸色苍白,“其他人呢?刺客伤的差不多就撤了,但是郑安明气性大,就带着雪狼追了出去。叶赫婆婆和风无痕中了毒针,留在营地。本王其实是在的听说这批杀手要出现的时候就从大昭动身了。只没想到还是晚了……苏雷死时,本王尚且在的千秋境内,未曾来得及赶来搭救。”
“这不怪你……”苏云婳敛了眉眼,过了一会儿之后又问道,“郑安明呢?没消息了么?”
“前两日有暗卫来报,说曾在小千秋的都城昊金城看见过他,”夜风接过了话茬,“杀了苏雷的这波杀手,其实就是昊金城的主人派出的,想必,他是为了复仇。王爷已经下令,让暗卫们一切配合郑安明的行动。”
苏云婳沉吟良久之后,长叹一声。“他心中不好受,想来也未必是要你们助的。这人素来独来独往,后来说是愿意跟着我,但我知道,他其实多半还是冲着苏雷的。而今苏雷不在了……唉!”
夜风道,“这么说来,那小子倒是挺仗义的。”
“随他选吧,左右若是遇见了,就尽可能地帮着,但也莫强求。”
这一阵子,身边熟悉的、乃至亲厚的,接二连三地死亡,苏云婳觉得有些受不了,脸色十分难看。
陈小星见她这个模样,就颠儿颠儿地走过来,“主子,以后……以后我也会像苏前辈一样好好保护你的。”
苏云婳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眼圈有些红,“那就谢谢你啦!”
过了一会儿,苏云婳又问,“那奶娘和风前辈呢?”
慕容承景的神色有些凝重,“你可记得四日之前,山中有甚么动静?”
苏云婳面无血色。
慕容承景一见她往坏的方面想,当即道,“那一役,叶赫婆婆和的风前辈都受了伤,但好歹逃出来了。本王就派人将他们送往大月城疗伤去了。你若想见,我们出山后就可以直奔大月。”
苏云婳听到那两人都活着,这才长长地输了一口气。“不忙,先去会会昊金城的城主。”小千秋的国主,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最好不要太蠢,三两下就能弄死!
有仇不报从来都不是她苏云婳的作风,不过是分远近,分先后罢了。但是该讨的,她将一笔都不会落下。
四人一路疾行,原本需要很多天的路程,竟然三日就走完了。出山后遇见的第一个小村落,就是张安修养的那个。
他们也不废话,直奔张安所在的那一家投宿,和张安碰了头。
见面之后的气氛一开始有些沉重,饶是一贯爱在慕容承景面前撒娇扮痴的荣月儿,也是神色恹恹,仿佛打不起精神来,苏云婳更是沉默了。慕容承景给夜风使了个眼色,夜风就带着陈小星先走了,而慕容承景也抱起荣月儿先行离开。
云婳要做什么样的决定,要的对她的幕僚说什么,慕容承景都是支持的,所以索性大度地给她们空间。
待那些人先后离开之后,张安上前一步,对苏云婳道。“恭喜王妃病体痊愈。”诚然,这是一句客套话。也是个切入点。
苏云婳想到这一路来因她出的事情,神色一点儿都轻松喜悦不起来,之前就听说张安也是不适,所以这会儿关切起来,“你呢?觉得好些没?雪盲是会有后遗症的,你须要好生将养才是。”
一贯口齿伶俐的张安,这会儿一听苏云婳关切他,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谢王妃关心,属下很好。”说完之后,他沉吟了一下,问道,“王妃后面可有甚么打算?”
彼时,苏云婳正走到了一处矮坡上她闻言一怔,好一会儿之后,才忽然转头看向张安,“都道一将功成万骨皆枯,张安,你可有为枯骨的觉悟?”
张安怔了一下,再抬眸时,眼中都亮起了光芒来,“王妃……王妃你是说……”
苏云婳敛了眉眼,语气却是格外的温柔,“能如何呢?乱世若起,全天下都不幸。我仗着丈夫有经天纬地之能,便偏安一隅,又怎对得起你们满腔的学识能耐,怎对得起死去的英灵。”怎对得起我这愿安天下之心!
“若我不握剑,追随在我身边之人,还要倒下多少?若我握剑,你们就算死也是死的其所。”苏云婳说到这里,眼波流转,视线落在了张安身上,“张先生,您意下如何?”
张安轰然跪地,“张安拜见主公!”
苏云婳走了一步,将他扶了起来,“不必如此多礼,也无需叫我主公。你若是愿意喊一声主子即可,若是不愿,便叫一声公子。日后,是不是取大昭,还有待商榷,但这千秋,我是要定了。既然你们都说是我的使命,那我便顺从了。”
张安笑起来,眼角的泪痣都带上了特别的光彩,“公子剑所指处,便是在下效命之所。大昭也好,千秋也罢,都是天下。”
苏云婳叹息一声,“你能理解并成全我的私心,我很高兴。”
张安只是笑,并不说话。
彼时,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了雪花下来,张安担心苏云婳冻着,便引着她往这些时日投宿的人家去,然而,苏云婳却是站在雪中,伸出手来接雪花。
微微抬起脸的模样,带着少女特有的感性和惆怅,看的张安呼吸都有些凝滞了。
好一会儿之后,苏云婳兀自收了手,对张安道,“快进去吧,差点忘了你这是寒症,断落不得雪花。”
然,张安却没有反应,苏云婳有些奇怪,就再叫了一声,“张安!”
张安这才恍惚回过神来,“公子!”
见他终于确定了称呼,苏云婳就笑起来,“你在想什么呀,这么不在状态的样子,可当真是难得。”
张安笑了笑,“在下着实是在想一件事情的。但是,这件事情也和公子有关。”
苏云婳挑眉,“哦?什么事儿?”
“公子,您若是想要行事方便,恐在咱有根基之前,您得先藏一藏您这容颜。铜面具也好,人.皮.面.具也好。”
苏云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我这容貌怎么了?碍事儿?”
说起来,苏云婳解了易颜咒之后,其实也就看过一次自己的容貌,还是在之前捉鱼的时候。后来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如何能好好地生存下去这件事儿上,根本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
再后来,陈小星竟然说她是大妈,慕容承景也对她外貌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她就觉得,这个容貌变化了也着实是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是以就没有放在心上。
殊不知,陈小星是个认衣不认脸的脸盲,而慕容承景则是因为和她太熟悉了,固然觉得她十分美丽动人,心中的感情也依然是如往日深厚的,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感情到这个份儿上其实外表如何已经不甚重要了。
但是张安不同啊。他是正常人,看苏云婳的眼光也是以正常的眼光看的。好看了就是好看了。所以他才能提出,这样有建设性的建议。
“您……您解毒之后就没有照过镜子么?”张安问道。
苏云婳先是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张安就笑道,“公子您是个明白通透的,待进屋之后,您借一面镜子照上一照,就能明白属下所言的用意了。”
若将军玉面,大抵会戴个面具来藏着,因着生的太好看的话,在战场上不够威严。苏云婳的定位虽然不是将军,但刚刚开始的时候,顶着如此招摇的一张脸终归不是个事儿。更何况现在还有杀手追杀。
张安没有见过黎芊公主长得什么样,但是他见过苏鹤什么样儿。看现在苏云婳的容貌,他心中就猜,多半苏云婳是长得像黎芊公主多一些的。如此一来,若是顶着这张脸在外游荡,反而更不好。
简直就是给杀手们以目标。
这一点,苏云婳回屋子之后,就算没有照镜子,她自己也琢磨明白了。当即就扯了慕容承景过来。
“承景,你那铜面具如今可还带在身边?”她有些焦急地问。
慕容承景被她突然而来的这么一句弄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若是有带在身边,左右你现在也不用了,不如借我戴一阵子嘛……”说着,苏云婳就将自己的担忧和考量都说给了慕容承景听。
慕容承景听完之后,有些无奈道,“云婳,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要先听哪个?”
苏云婳想了想,“先听坏的。”
“坏的是,我既然不用那东西了,为什么会带那么重的东西在身边呢?”慕容承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云婳泄气一般地耷拉了脑袋,“也是。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如果你只是怕暗杀而已,那大可不必委屈自己戴面具。又或者你非待不可的话,本王也可以给你重新做或者重新买一只,如何?”他眼中的温柔不减,沙沙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宠溺,是说不出的勾魂摄魄。
苏云婳靠进她的怀中,“若你有时间做给我固然好。若不能,买一个也是不错的!”
慕容承景浅笑着渐渐收紧圈着她的手臂,将头轻轻搁在她头顶束起的发冠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