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战战兢兢的又跑了出去,带着那句“一曲一千两”的消息。不到半刻,整个凤栖口都轰动了,知道今晚落霞宫内来了一名贵客,出手阔绰的不像话,一首曲子就是一千两银子,此事要不是亲口从“李妈妈”口中说出来,凤栖楼的姑娘们,恐怕还以为是哪个坏心眼的家伙,故意散播谣言消遣她们。
所有凤栖楼的姑娘都心动了,可惜客人想听的那首曲子她们根本不会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座金山就在眼前,却不得拿到分毫,心中一边恼怒自己平时怎么就没多学几首曲子,一边也暗自期望其它姐妹们都和自己一样,从未听过这首《长恨歌》,拿不到那一千两。
会唱的歌姬终究还是找到了,一艺名叫做竹心的歌姬被带到苏安面前。这位徐娘半老的竹心听说年轻的时候,也是凤栖楼比较出名的歌姬之一,虽当不上头牌,但那如黄啼般清脆的声音和擅跳西凉舞的特质,却也让不少风流才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是青楼中的女子,一辈子吃的也就是这短短数年上下的青春饭,一旦年老色衰,终会无人问津。恰如这竹心,随着年龄年年增长,那长袖善舞的风景终究一去不复返,男人总是喜新厌旧,如今已经二十六岁的她恐怕在凤栖楼待不了几年,最终的结果要不就如李妈妈这般做起老鸨的行当,要不就花些银两将自己赎出去,运气好点找个老实人嫁了,相夫教子,了却余生。
糊里糊涂就被老鸨拉出来,竹心心中本以为这当了老鸨的好姐妹给他介绍了一位肥头大耳的恶心客人,没想到定睛一看,竟是一位容貌如此俊俏的少年郎,心中一阵欣喜,想着那即将到手的一千两,已经打算留下来当老鸨的她,心中情不自禁涌起另一股新的希望,赶紧殷勤泡了一杯茶,递到苏安面前,风情万种的喊了一声:“公子!”
接过温热的茶水,苏安轻轻泯了一口,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开始。
得到苏安的指使后,竹心便抱起她那许久未碰的琵琶,坐在正中央的竹椅上,玉指轻弹,一道清冷凄婉的音调,悠悠响了起来。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苏安缓缓闭上双眼,往事如烟,一暮暮浮现眼前。
十二年前,雷雨夜,劳碌了一辈子的苏老头躺在病床上,带着满腹的遗憾和担忧,闭上了双眼。孤苦伶仃的姐弟两流落街头,乞讨了整整一月,身子本就虚的弟弟经过一个月的颠沛流离,差点就没能熬过去那个冬天。为了养活弟弟,年方十三的姐姐便卖身到采凤朝,用这卖身得来的钱,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硬生生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一个月精心调教后,姐姐开始开门接客,第一次接的生意,唱的就是这首《长恨歌》。那一夜,年方八岁的弟弟偷偷跑到采风朝旁那条小巷子下,仰着头,楼内风花雪月,莺莺燕燕,他却愣是从这些淫音嘈杂中,找到了他姐姐的声音,那婉转哀怨的曲调,既像是春天那抹微风,又像是冬日那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到少年心中,刻印在心底,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良久,一曲毕。
竹心放下琵琶,香汗淋漓。
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位徐娘半老的歌姬,苏安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姐姐瞧着面熟,不知是哪里人士?”
竹心娇声道:“回公子,竹心的祖籍是江南的扬州,年轻的时候家里穷,便被家人卖给了人贩子,几经辗转,这才来到凤栖楼!”
苏安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接着问道:“那这首《长恨歌》,姐姐究竟事从哪里学的?”
竹新微微一愣,不理解这位公子为何要追问这件事,不过不解归不解,在这等贵客面前,她可不敢说半个字,规规矩矩回答道:“六年前我回乡下上坟的时候,偶然听见一位老婆婆唱起这首曲子。当时我听着感觉很好听,便向婆婆要了一张曲谱,回来过练习过几遍,也就会了。只是这么些年来,愿意听我唱这曲子的人寥寥无几,都嫌太过于凄怨哀婉,后来我也就不唱了,直到遇到了公子!”
“原来是这样!”苏安叹息一声,心中顿觉无趣。
竹心没注意到苏安眼中的那一抹黯然,依旧娇媚道:“公子,除了这《长恨歌》外,奴家还新学了一首《凤求凰》,公子要不要听一听!”
苏安摇摇头,不耐烦道:“小爷我只喜欢《长恨歌》,不想听什么狗屁《凤求凰》!”
被苏安突然冷下来的神色吓了一跳,竹心一双大眼水汪水汪,楚楚可怜道:“那奴家就接着给公子唱这《长恨歌》!”
“不必了,你走吧!”
苏安起身,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放到桌上,然后径直朝船外走去。看着苏安想要离开,竹心面色一变,还以为自己唱的不好,得罪了这位贵客,但眼睛不经意一瞥,见到整整齐齐放在桌上的一千两银票,身体顿时激动的颤抖起来。
出了雅间,走到船头,苏安一脸黯然。
调子还是那个调子,只是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那个味道。
这竹心声音却事不错,或许比起苏嫣然唱的,还要动听几分。可是不知怎的,越听这竹心唱,苏安就越是心烦意燥,只觉曲不成曲,调不城调,根本不是他想要的那样!
一千两银子,只是买一首曲子罢了。当年唱曲子的少女,早已经化为一抔黄土,魂归大地。
苏安心神恍惚,轻声念叨着:“斯人已去,空留余恨。往事如风,幻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