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我和舒凝之间的那种诡异关系是怎么开始的呢?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年前,舒凝也来孙毅波老师处学画,她的阿姨领着她进门。那时,孙老师正在给我们讲课,孙师母先带着她们参观画室,她阿姨看着我们的画,以及墙上的展示,赞赏道:“孙先生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呀,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真是美不胜收!凝凝,你跟着孙先生这样的大师肯定会学有所成。”
我们开始画画的时候,孙老师就和师母在二楼的小厅里一起陪她们说着话,画室门半掩着,因此我们能够听到,尽是些客气的寒暄和吹捧,接着就说好来上课的时间了。舒凝没怎么说话,但是最后离开前,孙老师让她评论厅里的一些作品,她指着墙上我的一幅松林礼赞说:“这幅画整体布局不错,浓淡比例也到位,但是似乎少了些什么,好像松柏的那种韧劲没有展现出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孙老师朝我这边好似随性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也正好停笔回头望向那处,眼神中掩饰不住自己的忿忿不平,不是不能接受批评,只是这话若是出自长辈口中,我肯定虚心接受。但现在却是由这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黄毛丫头道来,我心里就别扭起来。这还不算,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这句话和之前孙老师的评价非常相近,能一眼和老师看出一样的问题,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许是看到我们几个都滞笔在听,她那阿姨敏感地意识到了些什么,立即打断了她的话:“没有没有,人家画得挺好的。每个人风格不同,只不过不是你的风格而已,都是一等一的好作品。”虽然她阿姨糯糯酥酥的音色很动听,但落在我心上已不过是土壤细流,效果甚微。
孙老师不紧不慢地说:“没事,都是学生画的,都还在学习中,希望以后舒凝的画可以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感觉。”之后,他们就下楼了。
人一走开,孙越即刻放下画笔,拉着我的手安慰道:“慕凌,那女孩没眼光,居然看不懂你的画,真不敢相信我爸怎么会收她的。天知道怎么想的!这种人看着就不喜欢,我回头和我爸说说,让我爸别收她。”
我勉强笑了一下,手从她胳膊里伸出来,继续作画:“我没事,每个人喜欢的不一样嘛,以后她来了,看她画的如何吧。”
“就是,我倒要看看,不过我相信她一定画得没有你好!”孙越嗲嗲的声音此刻听来尤为好听,“估计就是个半吊子。”
那一天,韩哲也在,一直默不作声专心作画的他此时却朝我和孙越笑笑,说:“舒凝画画不错的,之前是跟着魏老在学。”
“你怎么知道?!”
“魏老?!”
我和孙越几乎是同时脱口提问,只是所指不同,言语中尽是惊讶之情。
韩哲一边执笔勾勒着,一边回复:“舒凝的父亲和我爸爸过去是战友,所以认识。魏老年初的时候经不住儿女的轮番劝说,决定移居美国了,舒凝家也考虑了几个老师,舒凝爸爸知道我一直在孙老师这里学,魏老本来可能想推荐其他大师,但说孙老师也不错,所以舒凝就来了。”
“原来你们是老相识了呀!”孙越恍然大悟道,音量略有提高,不知怎么,我觉得有些刺耳的尖,于是默默退出这番讨论,提笔注视着我的画,想着该从何落笔。
韩哲笑答:“确实认识很久了。”我的眼角余光似乎感觉到韩哲的目光停留在我这里,可扭头却看到他正对着砚台在蘸墨。当我回过神继续作画时,听到他说:“不过,我和她不太熟。”直觉他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孙老师的脚步声,他回来了,于是我们都不再说话。
对我而言,一股硝烟就是那一天在我和舒凝之间弥漫开来。
孙毅波老师收学生的要求是出了名的严格,他对待艺术的态度是我画画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为严谨的一个人,没有之一。所以能够被他相中成为他的入室弟子,对那时的我而言是多么至高的一个荣耀。
幼儿园起我就展现出了对画画的热爱,之后开始在少年宫学习画画,当时老师就推荐我的作品上了杂志、还参加了幼儿画的画展,和我妈说这么好的苗子真是好多年了都没见到过一个。小学时候继续保持着这一势头,每年总归会参加区级、市级的比赛,甚至后来参加国家级的,每次总能得奖,最次也是个鼓励奖。少年宫的老师一直和我妈说要好好培养,最好到名师那里学,可我们哪认识什么名师呀,机缘巧合,杂志社一位老师推荐了孙先生,先生看了我的一些作品,并让我现场做了一幅画后,默然不出声,半晌后说考虑一下。没有当场拒绝就足够我妈高兴了,不过回家等消息那叫一个煎熬,足足一个多月后,孙老师才来了电话,还差点错过。公共电话的大妈来弄堂喊了半天,我不在家,我妈在厨房没听着,后来是徐阿姨听到了叫我妈去接,才知道我被孙老师收下了,慢慢也学了有几年了,也和几个一起学画的同学熟络得很。
其中一个是孙越,她是孙老师的独生女,个头中等,不胖也不瘦,皮肤稍稍有些黑,但是黑里俏,有点像朱茵,初见面的人会说她没有朱茵的灵气和俏皮,可能和出身艺术世家有关,安静的时候看着就是一小淑女,尤其她喜欢穿裙子,说话嗲嗲酥酥的,典型的海派女孩。不过活泼起来属于很机灵的那种,跟谁都能玩到一块,还很能聊,所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像已经很亲密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课上还总被孙老师批评。她还常戏弄我,我时不时会发现上个洗手间回来画好的宣纸上多了一只鸟或一根竹,回到家发现铅笔盒里圆珠笔的笔芯都和圆珠笔分离了,橡皮上写着“我爱你,张慕凌”之类的恶作剧。刚开始我还有些气恼,后来发现她就是这么一人,笑起来没心没肺,愤怒起来不管不顾的。这样也好,至少这人看着很真实,相处起来不累,不过就是难免大小姐脾气,让着她一点就行。
她还很义气,有一次画画正好是我生日,她居然指示她爸给我买蛋糕、专门画好画让所有学生一起给我庆祝生日,还买了文具礼包作为礼物,不是单给我,而是人手一个,让我着实感动了一番。从那次以后,我们就成了闺蜜,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超过了我和心怡的关系,因为心怡我更多觉得是个伴,而她展现给我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让我发现学习之外有其他的乐趣和见识,如果友情可以用尺来衡量的话,我想那些年我的天平一定是偏向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