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九月,稀薄的空气里开始浮现出一派初秋的气息。入秋后的校园,到处都飘落着一地的枯黄叶子。
早晨的枝头上时常会落着一些黑色的小鸟,它们总喜欢在一个凉爽的晨日里,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仿佛是在庆祝凉爽舒适的秋日到来。
正式开始上课的那天早上,魏源早早便从宿舍里赶到了教室,顺便给九歌和凌溪留了两个位置。当响亮的上课铃声终于“铛铛铛”地响起来的时候,那两头懒猪才陆续睡眼惺忪地出现在教室的门口。
九歌走到魏源给他留的位置上,坐下去揉了一下睡眼,很快便又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了。
对于这种开学初期每天都昏昏欲睡的状态,九歌给自己找出了一个颇为满意的理由——这是典型的开学综合征。
凌溪坐到魏源旁边的时候,魏源忍不住转过头朝她看了一眼,凌溪嘿嘿哈哈地望着魏源笑了几下后,便低声说道:“源,我发誓,今天虽然来迟了,但是请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听课的,真的,不骗你。”
魏源望着凌溪那双此时正望着自己的大眼睛,觉得自己真的拿眼前这个内心世界似乎还是八九岁孩童的女朋友没有半点办法。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让她快点把书本拿出来,认真听课,然后就转过了头,往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看去。
半节课过去之后,魏源再回过头去看凌溪的时候,不知道在何时,凌溪早已经趴在桌面上呼呼睡去,还流了一桌子的口水。
魏源慢慢皱起了眉头,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画面——一头睡在槽里的猪。
此时魏源的心里仿佛有千万匹草泥马在奔腾......
那一节课叫做中国考古学,是魏源在这所大学里最喜欢的一个老师上的。这个老师的名字叫做顾式。顾式在这所大学里,一直以来都颇受学生的欢迎,不仅是因为他的知识渊博,更重要的是,他对待每一个学生都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和蔼。顾式是魏源和九哥还有凌溪三个人的导师,平常遇到有关中国古代考古史的问题时,魏源总喜欢抱着几本书跑到他的办公室里去问问题,时日久了,便很是相熟。
魏源望着顾式正站在讲台上背过去的身影,恍惚间觉得那个瘦削的身影总有点像九歌,都是如同一根竹竿,瘦而挺拔。
那一天上午放学之后,三个人一块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凌溪抬起头望了一眼头顶上那个暖暖的大太阳,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笑道:“本来还在看着老师上课的,刚闭了下眼睛,没想到就睡过去了。”
走在一旁的九歌也打了个呵欠,附和地说了一句:“对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竟还能听到你在打呼噜。”
凌溪听到这么一句话后,马上黑起了脸,她嘟着嘴反驳了一句:“哪有!”
正当两个人还在相互争吵的时候,魏源已经一副心思地走在了前面,落后的两个人发现魏源早已走在前面距离了老远的时候,才急忙撒腿往前跑去。凌溪跑到了他的身边时,主动地牵起他的手,然后转头望了一眼魏源,只见他正心事重重地思考着什么事情,凌溪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地小声问道:“源,你不会因为我刚刚上课时又睡过去了,而生我的气了吧……”
魏源突然停下了脚步,苦笑地摇了摇头,他用手揉了揉凌溪的头发,说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只是在担心……落依学姐失踪的那一件事……”
凌溪听到“落依学姐”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面一下子沉重了下来。她不禁地回想起前些天暑假已经结束而刚回到学校的事......
记得那一天晚上,凌溪刚刚回到学校的时候,x先前她已经知道落依学姐整个暑假都待在学校里,跟她的导师在考究一个项目,于是便打了落依的电话,想约她出去一块儿吃晚饭。
那一天凌溪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望着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一连打了五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听。
当时她就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落依的号码一直处于无法打通的状态?
当她有点失望地从阳台上走回宿舍的时候,突然听到宿舍里的两个朋友正在议论着一件学校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女生忽然转过头,看着凌溪问了一句:“凌溪,你听说了吗?听说我们上一届一个同专业的学姐,前几天在学校里突然失踪了,现在学校都已经报警了……”
“那是谁啊?”凌溪不禁略感惊讶地问道。
“好像叫洛依.....”
还没有等她们说完,凌溪早已经发了疯似地跑出了宿舍,一直跑到落依所在的那一栋宿舍里。当她站在落依宿舍门前,还来不及回喘一口气,便急忙一边使劲地敲着这一扇关着的门,一边喊着落依的名字。这时,宿舍里面的人打开了门,那是一个跟落依同宿舍的女孩,她苍白的脸上此时看不出一丝表情。她站在门口后面揉了揉一双惺忪的睡眼,然后望着正站在门外眼睛红胀的凌溪,淡淡地对她说起:“前些天一个下雨的晚上,落依接了一个电话后,便一个人出去,后来便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便再也没有回来……
每当凌溪想起这几个字的时候,心口总会隐隐地在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像是一个从小到大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亲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习惯被她呵护被她关心,可是有一天醒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一个已经切入了自己生活深处的人,突然间已不告而别。关于她的一切,似乎只剩下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以及一些深刻到骨子里的记忆。
凌溪一直记得,在她刚来到这一所大学的第一天,是那个叫做落依的同系学姐带着她熟悉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那一天落依愣是一个人将凌溪的那个笨重的行李箱,从一楼搬到了七楼,当凌溪站在一旁,看着落依费尽全身力气才终于把沉重的行李箱搬到七楼的时候,凌溪竟在一旁感动地流了泪,而落依只是耸了耸肩,微笑道,没事,以后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过来找我帮忙。
正是在这一天起,两个人之间开始了一段真诚而深厚的友谊。
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那个善良的女孩会突然之间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仿佛那些落入地面的水珠,一瞬间便化作一道水蒸气,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当凌溪还在回想着一件件的往事时,魏源突然拍了下她的头,她回过神来,转头望着正走在旁边的魏源和九歌,叹了口气说道:“听我同学说,现在学校那边在这件事情上仍然没有任何进展。”
九歌也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们继续往食堂的方向走去,这时魏源突然说了一句,他说:“下午放学之后,我想和九歌去趟落依学姐导师的家,打听点事情。”
九歌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顿时一脸惊异地望着魏源,问道:“难道你觉得落依学姐的导师戴唯跟这件事有关?”
魏源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毫无底气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凌溪望着他们两人,语气坚决地说道:“我也要一块跟去,落依姐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
那一天放学的时候,三个人便在一片黯淡的阳光里走出了校门,照着一个老师给他们的地址,跳上了一辆可以直达到那个地方的公交。
黄昏投落下来的影子,印在了前行的车窗上面,一些流动的光影恍惚给人一种唯美的感觉。魏源透过车窗望向外面一直倒退的街景,在心里面默默地祈祷着,但愿这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公交终于到达地址所显示的那个站牌,三个人从拥挤的公交里挤了出来,跳到站牌那里。当三个人站在那块已然很是破旧的站牌下,在一片渐渐暗淡的余晖里举目四望的时候,不禁有点看傻了眼。
九歌顿感惊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皱着眉头问魏源:“魏源,你确定那个老师给你的地址没有错吗,确定是这一个地方吗?怎么看起来这么晦气,看着西边渐渐落下去的太阳……好像还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魏源走到了公路上,望着眼前的情景,不禁也皱起了眉头。
在一片昏黄的阳光笼罩下,站牌对面坐立着一栋宽大而陈旧的楼房,陈旧的大门紧紧关闭,如同一株苍老枯死的树木,已在黄昏里安然入睡了。
在那一栋大楼的门上,赫然标着几个明显退了颜色的大字:“安眠殡仪馆”。
靠着殡仪馆的旁边,有一条幽深的街巷,正蔓延到看不清的深处,仿佛怪兽张开着的大嘴,一不小心便会有被吞噬进去的危险。对面的整片建筑如今已经显得破败而陈旧,在暗淡的光影里,更显得死气沉沉。周围没有一个路人,连刚刚热闹着的马路上,此时也看不到一辆经过的汽车。
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乌鸦声,在这一片安如死灰的空气里,如同一块掉落在平静湖面上的石头,哗啦一声激起了一阵涟漪。魏源本能地抬起头,望着头顶那一片阳光渐渐寂寞的天空,却没有看到任何飞过的鸟影。
当他重新低下头往对面望去的时候,顿时猛地被吓了一跳,刚刚那条还空无一人的街巷,不知道何时,巷口处已经站着了一个拄着根拐杖的老人,她头上已然苍白的几根发丝,正在微风中一摇一摆地吹动。她站在对面的那一条街巷的入口处,一动不动地望着魏源他们三人,脸色突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当九哥的目光开始注意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老人时,猛地也被吓到了,顿时背后不禁地冒出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惊呼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魏源感觉到身旁的凌溪正用力地紧抓着他的手,空气里开始弥漫出一片诡秘而阴森的气息,仿佛在暗淡的黄昏里,他们看见了从前在鬼片里望见过的那种鬼魅的白气,正汩汩地从对面那条阴森的巷子里冒出。
正当三个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面露诡异微笑的老女人身后的巷子里,竟然朦朦珑珑地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那一个白色身影正渐渐地靠近,弥漫在三个人周围的那股诡异而阴森的气息也开始变得浓烈了,彼此心跳的声音已清晰地跳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仿佛一不小心,胸膛里的那颗滚烫的心就要从里面跳了出来似的。
那一个白色身影从那条靠近殡仪馆的小巷里跳出来的那一刻,站在魏源身边紧握住他的手的凌溪,突然闭下了眼睛,尖叫地喊了一声:“啊!”
九哥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像今天这么诡异的事情,当他看到那一个白色东西准备走到诡异的老女人身边的时候,自己还没有看清楚究竟那是一个什么东西时,听到了凌溪的那一声仿佛划破天际的尖叫声后,顿时便被吓得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沿着公路往先前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魏源还来不及喊住九哥,他便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魏源仍然站在站牌下,紧紧地握住凌溪的手,咬着牙努力地压抑住自己慢慢汹涌而出的恐惧,眼睛仍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个渐渐清晰的白色鬼影。
一秒,两秒,三秒……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人心跳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当那一个白色的鬼影终于在一片阴森而诡异的巷子里走出来时,魏源不禁地松了一口大气。
闭着眼睛把头偎在魏源手臂里的凌溪,听到了魏源松了一口气时,先前内心那只如同从深海里涌出的恐怖巨兽,忽然一点点地沉入了深海里,于是凌溪慢慢地睁开了先前紧闭着眼睛,一个白色而矮胖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里,同时看到的,还有一张慈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