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苏凤卿冷冷地看着骆邱之离开,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梨花巷的巷子口,就徒手劈了他差人送过来的那个柜子,然后解释道:“家里太挤,放不下。”
夏妩:“……”
当日吃晚饭的时候,苏凤卿也闷闷的,没说什么话。
夏妩知道他还在置气,也不说什么,只是默然替他夹几筷子菜,夹到后来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便失了兴致,刚低头扒了几口菜,苏凤卿板着脸,又将自己的碗递了过来,简短地道:“要吃青菜。”
夏妩:“……”
嘴角却不由得勾了起来。
吃完饭,夏妩将碗筷收拾到厨房,进了屋,笑容却渐渐淡了去,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从前的几次妖力失控,她在清醒之后都因为头脑之中一片混沌而从未去细想,只觉得是九婴的妖力控制了自己,而自己失了理智。
但这一次,不知为何,梦境里阿召说的所有话她都记得,并且,记得无比的清晰。
所以说,云梦泽大劫时,她击杀凶兽朱厌时的恍然失神并非幻觉,是她用自己的血唤醒了招妖幡,让阿召趁机进入了自己的意识之中。在域清殿莲池边,她失控重伤了离鸾,也并非受九婴妖力桎梏,而是说,那个在一直在她耳边,鬼魅般地喊着“杀杀杀”的声音,源自于阿召,是招妖幡控制了她的心智。
甚至那一次,她经历云梦泽大劫之后,从织梦兽的梦境中醒来,被困深林之中,受一个声音的指引,一路出得水泽,靠的也是阿召。
或者说,从她飞升成仙时,遇到九婴,意外落入她的体内时,一切便在冥冥之中被注定了——
招妖幡在千万年前第一次仙魔大战时被封印于云梦泽中,本就元气大伤,自千万年都难以回复,但这么长久下来,以朱厌之身作为供养,逐渐有了意识,只苦于没个有形之体的寄托。而九婴之身自混沌而生,汲天地之灵气而为妖,是阿召最适合的寄生之处。只是九婴本人妖力强大,不好掌控,所以,她才会巧合之下落入九婴躯体,更在巧合之下,以织梦兽所编织的梦境为媒介,阴差阳错回到几万年前的云梦泽,遇到云梦泽大劫,遇到凶兽朱厌。
这一切的一切都并非巧合,唯一的巧合,就是她在云梦泽中,遇到了少年苏凤卿。
夏妩抵着门闭上双目,耳畔又响起了在环境中时,阿召说的话——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总会慢慢丧失理智,成为我的傀儡,届时群妖相聚于我的旗下,整个三界都是我的。”
若真是如此。
若真是如此,那她即便毁了九婴这身子同阿召同归于尽,也决计不会成为他的傀儡。
不知过了多久,夏妩才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洗好了碗筷,刚迈出厨房,迎面便吹来了一股凉风,吹得她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这才觉得心上的烦恼也少了几分。
夏妩轻轻舒了一口气,忽而感到有一股什么力气托于她的腰间,拖着她慢慢平地升了起来,而后,稳稳地落到了屋顶。而另一边,苏凤卿正一副大爷模样地半卧在屋顶,手边还放了一壶酒。
夏妩一愣,忽而想起了不久前,在昶祭宫中,喝醉了酒的苏凤卿在域清殿前的树上,化为原身的样子。
那时候,她还因为对苏凤卿的原身——就是那个黑白肉团子不敬,而被他记恨了很久呢。
可是谁又能想到,大名鼎鼎、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堂堂凤卿神君,他的原身竟然是一只肉嘟嘟的黑白团子呢?
夏妩忍不住一哆嗦,颤着声迟疑地喊道:“神、神君大人啊……”
然后一顿,看到苏凤卿的表情不太对,赶紧又改口喊道:“阿卿。”
苏凤卿面色稍缓,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着的地方,道:“坐这里。”
夏妩顺从地坐过去,接过苏凤卿递过来的酒壶喝了两口,呛了两口,问道:“你怎么坐在这儿啊?”
苏凤卿面无表情地从她手中又将酒壶拿过去,也跟着抿了一口,微仰着头望着天边道:“赏月。”
夏妩闻声,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望天,东边的天际正浮着几层极厚的云,将月亮遮了个严实。
夏妩:“……”
夏妩轻咳了一声,解释道:“其实那个……那个骆邱之,就是那日长街上你救下的那个骑马的年轻人,我昨夜遇到了他,顺手又救了他一次,他来此也就表达一下感谢,再有……他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我赶也赶不走,况且,我同他还没说上几句话,你就回来了……”
苏凤卿不吭声,半偏着脑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半晌后,沉着脸凉凉地道:“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这正是当年在长街上,夏妩初见骆邱之时,形容他的用词。
苏凤卿这个人,真的是相当的记仇啊!
“我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夏妩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抓着苏凤卿的衣袖轻轻扯了扯,讨好道,“再说他再丰神俊朗,哪比得上你的万分之一,便是云梦泽中少年模样的你,也比他好看上不止一点点。”
说到云梦泽,苏凤卿却忽然一愣,半晌后垂下头去,便有一缕发丝滑下来,遮住他了半边的脸,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夏妩小心翼翼看了苏凤卿半晌也没等到他的回答,见他这副神情,不由得问道:“阿卿,你在想什么?”
他默然了半晌,忽而又抬起头,轻声道:“我在想,若是当初在云梦泽中,我有足够的能力,便可以在那时保护你了。”
夏妩一听,顿时也说不出话来。
这其实是个死循环,她若是没有死在那场浩劫之中,便不会有后来的苏凤卿,那么,初成九婴的她也无法遇到苏凤卿,她同苏凤卿,也就不可能有今日。
可若没有那场浩劫的意外,招妖幡就不会寄存到她的意识中,那么,即便她将此生困于九婴的肉身之中不得出,也并无大碍了。
然而夏妩紧紧沉默了一瞬间,便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也无妨,我若为仙,必然也将是个渣渣,如今待在九婴的身子里,除了名声差点,还有现成的妖力,说起来倒是我赚了。”
她说着,狠狠灌了两口酒,呛得眼泪都几乎要出来了,然而到底不放心,试探着问道:“阿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凭借九婴的赫赫威名,一路统一了妖界,进而与你们仙界为敌,你会为了三界众生,杀了我吗?”
苏凤卿大抵也喝了些酒,冷风一吹,酒劲边上来了,双瞳之中已然染上了几分茫然,闻言愣愣地看着夏妩,半晌后,忽然将下巴挂到她肩膀上,附在她耳边轻声喊道:“阿妩。”
这声音绵软,还带了点酒气,
“啊?”夏妩瞬间红了耳根,整个人也都僵住了,一时之间,不论苏凤卿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似乎不是十分重要了。
苏凤卿认真地道:“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什么误解,一统妖界已经是异想天开了,怎么可能会有能力,与仙界为敌?”
夏妩:“……”
好了,她此刻一点也不想知道苏凤卿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了,她只想把苏凤卿打死!
夏妩气得将苏凤卿搁在她肩膀上的脑袋推开,有灌了几大口酒,直到酒壶见了底,风一吹,顿时也觉得有点头晕。
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她身边看似醉酒的苏凤卿,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掩在广袖下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
那个晚上到了后来,夏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中的。
宿醉的后果就是,到了该起床的点了,夏妩仍旧睡得跟一头死猪似的。
第二日早上,夏妩是被苏凤卿给叫醒的。
她挣扎着不肯起,全称都半闭着眼,由着苏凤卿帮她穿完衣洗完脸,这才勉强睁开眼,跟着苏凤卿一路晃晃悠悠到厨房,看着他忙忙碌碌准备着早饭,问道:“阿卿,我们今日去哪儿?”
“买衣服。”
夏妩瞬间清醒了一半:“???”
苏凤卿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看着她,道:“买衣服,成亲。”
夏妩彻底清醒了:“???”
苏凤卿瞧她这副茫然的样子,顿时眉头一皱,完完全全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哀怨道:“你昨日自己说的。”
夏妩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仔细回忆了半晌,想到昨日苏凤卿回来,同骆邱之对峙的时候,她好像、确实、大概真的有说过——
“没准明日就成婚了!”
可……可那显然是说给骆邱之听的啊!况且——
“我们不是一早就成亲了吗?”
在云梦泽之中折枝拜堂,对于苏凤卿来说,那确实是不知多久以前的事了,可对于夏妩来说,可没过去多久,尤似昨日呐!
况且,苏凤卿在给她立的衣冠冢上,也是管她叫做亡妻的呀!
但是这话一问出口,夏妩自己都感到有几分心虚。因为自她来了人间之后,一次偶然之间想起那次不像样的拜堂成亲时,突生了兴致,其实也是向宋大娘打听过洞房花烛夜的步骤流程的。虽然说碍于大姑娘的矜持和自己极薄的面皮,她终归不敢问得太细致,但也大概知道了,洞房花烛夜绝非她想的那样的!总是,那绝对是一个,让她害羞到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领域!
而苏凤卿,自他退守昶祭宫的这么些年里,她绝不相信他在这方面丝毫未曾涉猎!
然而,苏凤卿执拗地看着她,清晰明确地道:“那次不算,我要把洞房花烛夜,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