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妩混混沌沌睡了许久,大概是在隔日清晨的时候,恍惚之间醒过来一次,迷蒙之间悠悠睁开眼,就见到了守在她床边的苏凤卿,一手握着她的手一刻未曾放开,一手拿着把蒲扇,轻轻地扇着。
夏妩放下心来,含糊地喊了声“阿卿”,便又睡了过去。
然而苏凤卿瞧着她又重新睡得沉了,面色却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
第三次了,这绝非巧合。昨夜他明显地感受到了那股妖气,这一次,他可以确定,这绝非九婴的妖力,倒像是……
许久后,他缓缓放开了夏妩的手,又在这小院里施了一道禁制,这才转而向外走去,走的是回昶祭宫的方向。
昶祭宫,域清殿。
苏凤卿皱深了眉,在天和灯前默然静立,半晌后,忽然抬起手来,对着灯芯缓缓注入灵力。
不多时,他的脸色变白了几分,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层。
但他手上动作未停,随着眉头越皱越深,通过指尖往天和灯中送的灵力也越来越多。
许久之后,天和灯光芒大盛,光芒之中一道小小的人影缓缓地走了出来,是个身材伛偻的老太太,对着苏凤卿弯腰作揖,恭敬地唤道:“主人。”
天和灯中供奉往生录,往生录中有往生之灵,名唤往生。往生通晓三界往生,无所不知,然并无实体,因此蛰居天和灯中,以灯芯之火为衣,轻易不出,若要将她唤出,即便是苏凤卿,也要耗费不少的灵力,若要到召出往生之灵的地步,那事态一定是相当严重了。
然而苏凤卿并无暇顾及这些,招妖幡若真的现世,那绝非小事,更何况,照目前形势来看,招妖幡的重新现世,同夏妩脱不开联系。
苏凤卿道:“往生,本君接下来问你之事,你不可有半分隐瞒,但自今日之后,本君所问之事,你亦不可有半分泄露。”
往生垂首道:“是。”
“招妖幡可仍存于世?”
“是”
“在何处?”
“人界。”
“所寄何处?”
往生略一迟疑道:“非仙非妖,亦为仙,亦为妖。”
苏凤卿面上没露出什么情绪,广袖之下的右手却忽然紧紧握成了拳头,连指甲划破了手心都未曾察觉,默然了半晌,才又出声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杀寄主。”
苏凤卿忽而怒道:“难道就没什么别的法子了吗?”
“否。”往生福着身,不卑不亢道,“九婴有不死身,集天地之灵,是招妖幡最好的容器,若要除招妖幡,必毁其寄生容器。”
静默,域清殿大殿之中,安静地连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半晌后,苏凤卿听到自己轻声问道:“九婴既有不死身,如何灭之?”
往生道:“妖兽九婴,九头九尾,现其九首而斩,可灭之。”
不多时,往生的身形消失在天和灯大盛的光芒之中,苏凤卿独自一人立在殿前,半晌后,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夏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满脑子都还是方才在梦境中阿召所说的招妖幡,整个人都是愣愣的,支着身子坐起来,往房间里望了一圈,并没有见到苏凤卿。
忽而外面一声声响,有人喝道:“可都小心着点,若是碰坏了,小王爷可饶不了我们。”
“小王爷?”她可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小王爷。
躺了这么久起来,脑袋里还有些缺氧。夏妩愣然地揉了揉太阳穴,穿衣起身往外走去,刚一走出门,就见到骆邱之一副大爷模样坐在她家院子里,身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指挥着几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搬着柜子。
骆邱之一见她便关怀地问道:“夏妩姑娘昨夜受了伤,如今可好些了?”
夏妩一抬头,一眼便看到了隔壁宋大娘,正掀着门帘往这边张望,一对上她的视线,顿时感到一阵窘迫,对着她勉强一笑,放下门帘进到里屋去了。
得,这下不用问也猜得到,是谁把她给卖了,连名字都告诉人家了。
“已经无碍了,”夏妩看着这几个搬柜子的人满头大汗的样子,颇有些头疼,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骆邱之啪嗒一声打开折扇,掩着面风流地笑道:“昨日可是夏姑娘说的,家中却个柜子,是以再下今日就派人送来了。”
“……”
夏妩看着那个比她人还要高的柜子默然无语了半晌——
好像确实昨夜是她自己说,家中还缺个柜子,让他送个来,就当报了两次救命之恩。但她就随口一说啊!而且这个柜子大成这样,她家里根本放不下好吗!
夏妩为难道:“那个,小王爷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只是这柜子是在太大了,我家也放不下啊……”
然而,骆邱之显然早已料到她会是这般说辞,善解人意道:“无妨。”
说着,收了扇子两手一拍,巷口处顿时又涌出了好些人,都合力抬着个柜子,抬得面红耳赤。
而那些柜子,各种大小的各有一个。
骆邱之得意道:“在下早猜到夏姑娘会这么说,所以各个码的都准备了一个,全凭姑娘挑选。”
夏妩:“……”
她忽然有后悔——
昨天那些刺客追杀骆邱之的时候,她就不该管那闲事。本来嘛,皇家势力错综复杂,有点斗争也是家常便饭,况且,方才她在屋里,听人家喊骆邱之小王爷,那一场刺杀,多半是其他皇子王爷安排的,她要求个安稳,根本没有必要掺和进去。
可话又说回来,像骆邱之这般纨绔的王爷,为什么会有人要追杀他啊!瞧他这个样,根本没什么前途好吗!
夏妩没什么办法,随手挑了一个,道:“就这个吧,劳烦几位大哥给我放门口就好了。”
然后看着骆邱之摇着扇子的悠悠然模样,又忍不住提醒道:“礼我已经收到了,王爷这救命之恩也报了,若是没什么事,王爷请回吧。”
骆邱之脸皮极厚,摇着扇子,揪着衣领道:“哎呀,搬了这么久的柜子,实在是累到我了,不知道夏姑娘家里可有什么让我果腹啊。”
说着,一双丹凤眼直往厨房的方向瞅。
夏妩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视线一挡,冷漠道:“实在不好意思了,我才起,实在没有做饭。”
骆邱之毫无羞耻之心地笑道:“无妨的。”
说着又拍了拍手,巷口上又有人应声而来,手中端着铜盘,铜盘之上,一溜的糕点,模样都生的十分可爱。
夏妩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人在她跟前支起桌子,将糕点一一摆好,然后对着骆邱之一福礼,又对着她一福礼,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骆邱之道:“夏姑娘睡了这么些时间也该饿了吧,一起吃吧。”
夏妩:“……”
为什么她一个施恩的人此刻却要像受刑一样骑虎难下?为什么她要多管闲事救下这个人?
夏妩熬不过,只得陪着坐下来,捏了快糕点在手心里,吃着也觉得很不是滋味,满心只想着,等到苏凤卿回来,这个人怕是活不长了。
不对,按照苏凤卿的那个性子,她夏妩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的!
夏妩愤愤然坐在那里,完全没了同骆邱之瞎扯皮的兴致,恹恹然地坐在那里,望着院墙边光秃秃的梨树发呆。
半晌后,大概是骆邱之觉得总这样沉默着不合适,用扇子半捂着脸,将这院子看了一圈,夸赞道:“夏姑娘这院子选得倒是不错。”
夏妩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本君为夫人亲自选的院子,自然是好。”
夏妩一回头,就看到站在台阶下的苏凤卿,黑着一张脸,一双眼瞪着骆邱之,几乎要喷出火来。
夏妩原本还想着说点什么,瞧着苏凤卿这个神情,忽而什么都不想说了,悄悄又捏了块糕点,什么也不说,静静地看着苏凤卿,眼中渐渐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骆邱之一愣,也倒没注意到苏凤卿自称的是“本君”,讷然重复道:“夫、夫人?”
苏凤卿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越过了他,走到夏妩身边,结果她手中的糕点看了一眼,不屑地扔回了铜盘里,然后拉起夏妩搂到怀里,看着她轻声地喊道:“夫人。”
然后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骆邱之,冷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夏妩差点笑出声来,心中忍不住想到,今天的苏凤卿真的是……可爱极了。
而骆邱之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缓了好一会才能缓过劲来,望着夏妩艰难地问道:“你竟已经成婚了……”
“还没。”夏妩明显感到幼稚的苏凤卿正隔着衣料掐她的腰,也装着毫无察觉的样子,乐呵呵地看着骆邱之,“但也快了,没准明日就要成亲了。”
然后斟酌地道:“那你……”
说着,作了个请的姿势。
骆邱之:“……”
骆邱之:“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