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在山岭的军队不是别人,正是死去的左统领乌丸跻的兄弟,当今北庭王右统领,乌丸那拓。
前夜拓跋燕快马传书至北庭告知左统领死讯,并将其死归咎于沈晴,大王子北野锋立时进言,请砍杀大齐在北庭使臣,再言出兵讨齐。
只是没料到这北庭王虽也刚勇,却终是年事渐高,较之年轻时少了一些血性,多了几分忍耐,决意等擒住叛贼沈晴再做定夺。
大王子北野锋见北庭王没有出兵的意思,心下一横再生一计,遣人飞书至北庭边境统帅,右统领乌丸那拓。乌丸那拓终究只是名武将,刚猛无谋,一闻兄弟惨死,星夜驰军,闯入大齐境内,引大军封山锁谷。
而山谷中,北野寒望着山脊猎猎的狼旗,一双黑眸平添了几分狠厉。刺伤左统领那夜他的手中自在分寸,那一刀本不该致命,不致右统领罔顾王命擅闯边疆。想是这其中又是拓跋燕做了些手脚。
与他不同,沈晴身上的软绝散的效力已然褪去,大军封山,她倒乐得清静,嘴里叼着一根草茎,使一根玉莹的手指在北野寒的背上划着圆。“哎,二王子,我们午饭打些什么来吃?”
北野寒脊背一冷,绷着一张俊脸站起身独自往山谷深处走去。
沈晴赶紧起身跟上,“要不把你那匹黯月唤出来,你我宰了吃去如何?”
北野寒转回身来,一双寒眸燃了火,“大敌当前,沈将军却没忘了吃。”
沈晴嘴里仍叼着那根草茎,回话的语中带了些傲气,“区区一个乌丸那拓如何留得住本将军。不过......”沈晴话锋一转,“有二王子作陪的话,便由他多困几天想必也是无妨。”只瞧见沈晴这边柳眉轻挑,眼底的流波一转,模样染了几分邪气,又多几点风流,直把北野寒看得耳尖又是一抹淡红。
忙转目错开,北野寒举目望了眼山脊排布的北庭军队,将话题重又引上正轨。“乌丸那拓不比他的兄弟。此人武艺超群,作战勇猛,在军中也颇有威望。我们......”结果未等把话说完,便赚了沈晴一个白眼。
“此人个性刚猛不假,却是有勇无谋,至于威望,”沈晴瞥了北野寒一眼,嗤笑出声,“如果靠着好勇斗狠的威名控制军队也算是有威望的话,那杀猪的屠夫也算是猪猡最钦佩的人了。”
北野寒闻言面上一冷,即便是现下被自己北庭的军队层层围困,可任哪个王子被人当面贬低自己的军队心下都不会痛快。
沈晴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重了,漆黑的眼眸一转,又添了句,“也就你这爱将如子的王子才如此看重他。”
北野寒依旧绷着一张脸,狼崽似凶狠的小眼神却是缓和了些,沈晴暗中松下一口气,又见那人抽出腰间的短剑独自向前走去,于是忙吐了嘴里的草径拦他,“北野寒,你干嘛去?”
北野寒顿了脚,皱着一双剑眉低头看着一脸紧张的挡在他面前的女人,语气不悦,“你不是说你饿了?”
“嗯?”沈晴愣了愣,忽然红了脸,侧身让开道路,“哦,那去...去吧。”
北野寒一脸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树林,脸上依旧冷的像是覆了霜,可好看的嘴角却不知地轻轻扬起。
另一边,秋意更浓,凉风半卷,苍白的阳光穿过阴翳的云,青灰的瓦片积着昨夜未消的雨。
屋内,段步凡坐在床前上,手里握一只憔悴干裂的枯手。床上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公府的现任主人,镇国候,段逸秋。
世人都言镇国候是痴情之辈,唯一纠缠的女子离世后,一直不曾娶妻纳妾,只将其子段步凡抚育成人。却也正是对那短命的女子用情太深,正值耳顺之年却身心俱悴,眼下更是卧床不起,大概是时日无多了。
而段步凡,作为镇国候独子,平素里对这个父亲一向照顾的无微不至,不细瞧倒也觉得父慈子孝,只是再多端详,方见这对父子之间太过客气,反显生疏淡漠。
倒也不怪段步凡冷血无情,不懂得知恩图报。只是在他年少时那段不堪的回忆里,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从未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那早逝的母亲也算是因他而死。要说心下了无恨意似乎也是太过强求。
只是现在这个父亲,曾经叱咤朝堂的镇国候正阖了一双眼睛,胸膛微弱的缓缓起伏,段步凡心中的对他的恨意似乎也随着他的命征消去了许多。他忍不住伸手去抚那人额上再抹不平的川壑,不成想,那人却轻咳着睁开了双眼,一副嗓音沙哑的不像话,“凡儿。”
段步凡放开他的手,往后移了一些,低头应声,“孩儿在。”
镇国候一眼不发的望着他,半晌又移了目光看顶上寒犀流苏的四角垂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哑嗓道,“凡儿啊,凡儿。”
段步凡转过脸仰头看了看窗外,应声,“嗯,在。”
镇国候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嘴唇动了许久,终究还是望着他的眼睛,开口,“别杀沈晴。”
段步凡低着头,没有出声。窗外,一只老鸦落在梧桐上,寒风卷走落羽。
镇国候望着段步凡,枯瘦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老目低垂,“我从没,从没求过你。凡儿。”
段步凡抽回手,摇着扶椅慢慢地离开床边,老王爷从卧榻上勉励支起身子,嘶哑了嗓子,“凡儿!”
段步凡打开房门,凉风吹袭,他握住扶椅的手上起了些突兀的青筋,他扭过头,声音低沉似幼兽呜咽,“不杀!......不杀......”
不再看老王爷的脸,段步凡出了屋子,转身关上房门。两行清泪从血红的双目流下,段步凡对着房门发了狠地抬手擦去。
再回身,却见身后竟一直站着一个人,身子修长,面容清秀,正是宁国侯家的小侯爷,孟俊远。
段步凡深吸一口气,回复了心绪摇着扶椅问他,“小侯爷又有何贵干?”
孟俊远退了两步给段步凡让开道路,皱眉道,“我听见你们的话了。”
段步凡手上顿了顿,却是头也不回地说道,“那又如何?”
“什么如何?你为什么要杀沈晴?”
段步凡也不理他,只是继续闷声向前。小侯爷颇有些恼地跟上前来拦他,“沈晴怎么你了你就杀她?我们三个出门的时候哪次出事不是沈晴一个人担了,你,你就这么对你兄弟的吗你?”
段步凡皱了眉,沉声道,“我从没想过要杀她。”
“你不想杀老王爷会这么问?”小侯爷一脸不忿,只差没上去揪了段公子的衣襟骂,“段步凡我还真是看错你了,亏我还担心沈晴会不会误会是你下的软绝散,我看这事儿就是你干的!”
段步凡也懒得再跟他解释,“我说过了不是我!”
小侯爷气急了,说话也没了逻辑又给绕了回去,“那,那老王爷为什么叫你不要杀沈晴?”
段步凡也不像以往逗他的语气。冷冷地丢了句,“与你无关。”
小侯爷愣了愣,瞪大了一双眼睛,一张俊脸气的变幻不定,最终狠狠地哼了一声,便要愤然地拂袖而去。
段公子知道自己话重了,只得在那人将离之际无奈地伸手将他拉住,再次解释,“我没想杀沈晴。”
小侯爷高仰着头低瞥他一眼,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于是又屈了尊问,“那老王爷为什么那样说?”
段步凡低下头,似是倦极地合上眼睛,说,“你知道纪王为什么会让沈晴远嫁北庭吗?”
“知道啊,那只老狐狸一只看沈晴不顺眼,自然巴不得她离了他的视线。”
“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小侯爷疑惑的睁圆了一双美目,“嗯?两个人互看不顺眼呗,这哪儿还要个为什么。”
段步凡揉揉眉头,一语道破,“沈晴,她不是纪王的的女儿。”
“啊?”小侯爷着实吃了一惊,“这话可说不得,就算你想为自己开脱,也不消编造些这种藉口。”
段公子抽开了腰间的折扇,放在手里,“这事儿怕是除了你怕是京城里早就无人不晓了。”
小侯爷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那,那,那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必去伤沈晴吧,你不也是私生......”小侯爷话说了一半,赶紧咽了回去。
段公子眉间凝了一瞬,打开黑扇,压在胸前,倦声道,“罢了,不说了,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杀沈晴就是了。”说罢又仰头望着小侯爷一双清澈的眸,问,“可信我?”
小侯爷张了张嘴,又合上,眼底疑云尚未消散,半晌才开了口,“我,我凭什么信你?”
段步凡将那把坠了玉折扇握在手里,低下头,语气笃定又深沉,“因为我段步凡便是欺尽天下人,此生也绝不负你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