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天高,成群的大雁打头顶飞过。闹市里,街边的摊贩扯开了嗓子,人来人往热火朝天。正当中,小侯爷穿了一身锦缎的蓝,腰里别了把绣了金线的折扇,走起路来倜傥生风,再加上一张俊脸生的端是清秀,惹得街上卖菜的老妇都禁不住红了脸想要多瞧上几眼。
这人倒也不着意,拍拍袖子在街边住了脚,身后的一众青衣仆从齐刷刷站作两排,一个红衣丫鬟提着一个黄梨木制的精巧食盒恭恭敬敬地走上跟前。
小侯爷掀开盒盖朝里瞥了一眼,“饭菜凉了没?”
丫鬟抬手掩住嘴角,一挑俏眉应道,“回主子,就差往那腊月底的寒池浸过了。”
小侯爷满意地点头,又问,“该添的东西可添了?”
丫鬟又是恭敬地屈膝行礼,脸上却是鬼灵地笑开了,“回主子,都妥了。花椒,青椒,粗盐,八角,莫说是段家公子,就是街头讨饭的乞丐也断不敢咬了第二口去。”
小侯爷甚是合意地扣上盖子,转过头眯着眼睛望了望前面铜扣鎏金的红漆门,门头悬着的金匾上,四个金边大字灼灼生辉——镇国公府。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后院。满园的花草凋了个干净,剩一株擎天的梧桐立在当中,簌簌的枯叶落了一地,打眼望去满目灿黄,倒也不多惹些凄凉。而正树下,端坐着一个白衣公子,青丝垂散,冠面如玉,一双俊眉锋如利剑,手里一把坠玉的折扇翩翩似青蝶合翼。
再细瞧,却见这人座下那把紫檀木椅比别家却是多了两个扣着铜箍的轱辘,不消细想,此人必是镇国侯独子,百善楼的当家掌柜,段步凡。
话说这段公子虽是镇国侯独子,却并非在自小在镇国公府长大。毕竟高门多韵事,王侯公爵一夜风流多个庶子庶女倒也不甚奇怪。只是这镇国候对那个一夜风流的女人似是动了真情,自闻那人为他诞下子嗣便穷尽了手段来寻她们母子下落。只是可惜,被仇家先下了手,朝思暮念的美人香消玉殒了不消说,就连那堪堪懂事的孩子也被折去了双腿。
好在着孩子双腿虽残,却是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饱读诗书韬略,而今更是手眼通天执掌百善楼当家掌柜。所谓好事多磨难,大概也尽是如此了。
现下这人正阖了一双美目,眉川微锁似是思量些事。身后却忽然闯进个传话仆从,“报少爷,纪王府小侯.......”
话音未落,小侯爷便领着丫鬟笑目盈盈地紧跟着闯了进来,“段兄好雅兴。”
段步凡睁开双眼,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仆从恭敬地退了场。
小侯爷弯下金腰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段兄,家父托我带了些......”
段步凡转过脸来,扬扬手中的扇子打断,“这里没人,不用做这些。”说罢又勾唇一笑,“还人模人样的。”
一旁的丫鬟不开眼地掩嘴笑了,小侯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羞恼地转过回脸来骂:“哎段步凡,给你脸了是吧?”
段公子收起笑来,也像模像样地合了手作揖回礼,“不敢。”
小侯爷脸上更是红了几分,一张俊脸扭曲的不像话,眼中险些要喷出火来,“你皮痒了是吧?”
段公子也不在意,转过木椅向他伸手。
“干嘛?讨打?”
“信。”段步凡慵懒地靠着椅上,一只玉手轻叩扶手,“沈晴离开时给你的那封信。”
小侯爷还正要开口再骂几句过下嘴瘾,见那人摆起了想要谈正事的样子只好忍住了脾气,从袖口掏出了封红线封笺的密信,脸上万百个不乐意地递到那人手里。
段公子倒是乐见他敢怒不能言的可爱模样,像极了那只被他关进笼里的家雀儿,整天不乐意地耸着羽毛唧唧喳喳冲自己嚷,可自己稍微瞥它一眼,它便吓得赶紧拢起翅膀,一双圆眼滴溜溜地四处望装作是毫不知情的样子。啧啧,要是能把眼前这人也关进笼子里想来比一只鸟似是有趣的多。
这边小侯爷还不知那人脑子想的是什么事情,正大大咧咧地往那一旁的花台上一坐,折下半截花茎枯枝往那人脑袋上一扔,“哎,看完了没?信上写什么呢?”
段不凡折起信笺,“怎么?都这么些日子了,小侯爷可别告诉我你没打开过。”
孟俊远脸上一红,张嘴就要争辩,“我...我看过又如何?谁知道这信上写什么,万一是什么要紧事,那要耽搁了,沈晴的小命可就悬了。”
段步凡勾起唇角,俊眉轻挑,“哦?你这么在乎?”
小侯爷挺直了腰杆回话,“那是自然。”说罢,又瞥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当了那么多年兄弟,临走了也不见你去瞧她。”
“只是兄弟?”
小侯爷正将花枝折断了叼在嘴里,没听清段大公子的话,于是睁大了一双美目问他“嗯?什么?”
段公子愣了愣神,微咳两声,说,“我说既然担心是要紧事,怎么还这么久才送来?”
“哦,”小侯爷面上忽然又可疑地红了红,“那什么,这些天我爹教我跟他学些,呃,学些兵法,这才耽搁了。”
段公子也不揭穿他,只是转过脸望了一眼一旁的丫鬟。那丫鬟就恭敬地行了个礼,“回主子,小侯爷抢亲的事被老爷知道了。若不是夫人护着,怕是今儿个都出不了王府。”
小侯爷又羞红了脸,扯着脖子骂她,“死丫头,谁是你主子!”
丫鬟低着脑袋吐了吐舌头,段步凡忍住笑,“还想不想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
小侯爷摆摆手,冷哼一声,“不了,满纸乱七八糟的符号,小爷才没兴趣,管它们代表什么意思。”
段步凡眼中笑意更深,正想再逗他一番,前院屋顶上却忽然翻下一个黑衣护卫。
那人走到段步凡面前跪下,然后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段步凡满意地颔首,然后挥了挥扇子,那名暗卫便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重新跃回屋顶消失在三人面前。
小侯爷这次折了根更长的枯枝丢在段公子头上,“哎,怎么了?你们两个只点头是什么意思啊,他说什么了倒是?”
段公子合上折扇,“想知道?”
“别废话,赶紧说!”
段公子又是弯起嘴角邪魅地一笑,“关于你兄弟,沈晴的事。”
小侯爷微怔,忙问,“嗯?她怎么了?”
“叛乱。”段步凡打开折扇,青色的扇面掩住半边的脸。
“什么叛乱?谁叛乱了?”小侯爷直起身子,直接一把夺过段步凡手里的扇子,“别卖关子,赶紧的。”
“拓跋燕,”段步凡睨了他一眼,又说,“和北野寒。”
小侯爷愣了愣,然后愤怒地一把将折扇丢在地上,“我就知道,那个北野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和亲八成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战场上打不过沈晴就玩阴的!该死的!”
段步凡看着小侯爷气的来回跺脚,像是只炸了毛的野猫,禁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可不打紧,直把那个正没处撒气的小侯爷给点着了,只瞧见他瞪大了一双凤眼,青丝倒竖恨不能冲散发纶。他低着眼来回寻了几番捡起地上的折扇发了狠地掷进段大公子的怀里,“你还笑?沈晴被人背叛凶多吉少,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
段公子也不恼,低着头理顺了衣襟,摇着扶椅背离了他,“若是北庭人都像你这般蠢,这仗也就不必打这么久了。”
小侯爷正生着气,听闻这话又添了几分疑惑,只是碍着面子不肯跟上去问,只好喊他,“哎,段步凡,你这话又什么意思?沈晴到底有事儿没?”
段公子的扶椅却悠悠地奔着丫鬟去了,掀开了食盒取着里面精致的点心,勾着嘴角问他,“想知道?吃了,我便告诉你。”
丫鬟在一旁忍不住掩着嘴角笑,小侯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快步走过来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点心,狠了脸色问,“快说!”
段公子知道再逗下去这只野猫便该张口咬人了,于是摇摇手中的黑扇告诉他,“北野寒设了个局,拓跋燕作了棋子。”
“嗯?”小侯爷茫然地睁大眼睛看他。
段步凡瞧了他一眼,低头轻叹了气,又讲,“拓跋燕是北庭大王子的手下,北野寒早料到他会在迎亲的路上动手脚。”
“所以呢?”
“所以便顺其自然,伏低做小。沈晴是自幼在军中长大,难免惹了军人的正气,见不得别人受欺,北野寒什么也不必做,只消摆出身处弱势的姿态,沈晴自会替他出头。”
这话直把小侯爷听得心中愤懑,“好个奸诈的贼子!”
“这便奸诈?”段步凡仰头睨了他一眼,又说,“你可知此番沈晴还中了毒。”
“嗯?”
“软绝散。不能杀人,却会让敌人在战斗中气力衰退,致无力招架。兵不血刃即可脱战,亦或擒敌。”
段步凡微眯起双眼,语中隐了几分煞气,沉声道,“我的。此种毒药天下只一个地方有,百善楼,我的百善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