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下几个警员的资料,两个内勤,黄月梅和赵兵,一个外勤,就是那个大个儿,他叫方浩,学历最高的黄月梅也就是高中毕业,更别提读警校了。应该都是通过关系进来的,加上我也就四个人,对于一个警所来说,其实是不够的。
不过明河镇也就一万人口,下属十个村庄,如果没太多案子也能勉强应付。毕竟农村很少人会报案,打架斗殴这种小事自行解决,死人也未必会报案,就像那个老头子,不明不白的死在田埂上,家属也就当他遇见鬼了,如果他有儿子,那对于儿媳妇来说,搞不好是件心头喜事,老不死的东西死于非命,对于有些活着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幸运。
每个具有高尚品格的警察,从踏入这个行业的第一天就想着自己能是英雄,匡扶正义。然而有时候,你的确就是一个无用之人。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在这个小镇无聊度日的生活,等搞清楚齐峰失踪的真相之后,我也许会辞职,当个保镖也行,再不济也能当个保安,至少没有压力。
黄月梅送来的资料几乎都没什么用,齐峰在职时期,有记录的案件很少,一起夫妻打架,一起货车撞死路人,案子也结了。
我去车子里把行李拿上来,然后准备去镇上走走,买点日常用品。下楼的时候,他们几个东倒西歪地忙着自己的事儿,我也不好说什么,一来没当过领导,二来还没搞清业务,就急赤白咧的瞎指挥,让人讨厌。
上次来的时候,没心情细看。镇上除了脚下崭新的水泥路,其他都是破破烂烂的,最高的房子是警所对面的镇政府,有六层,白色瓷砖已经发黑发黄,虽然也很旧,但比我这警所要气派很多,我这楼就两层,每层有三间。
这条街道应该是明河镇最繁华的了,下面的村子更不用提。两边都是店铺,我走了十分钟,到了明河镇中学,再往前就没了,只好返回去,进了一家看上去最正规的超市,买了一些洗漱用品,还有一箱泡面,两瓶白酒,一条烟。这烟看上去有点假,所以我拆开抽了一支,果然是假的,呛得不行,我将烟扔到柜台上,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正在嗑瓜子。
“咋了?”她问。
“这是假的,而且******还过期了。”我怒道。
“你是刚来这里吧,可能抽不惯,我给你换一条。”她丝毫没有卖假货的羞愧感,给我换了一条。
我刚准备拆,方浩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对我说:“我叔叫你过去。”
我没有回话,点了支烟,吸了一口,确认是真的,才放回袋子里。
“去哪儿?”我问。
“去他家鱼塘钓鱼。”方浩回道。。
“钓鱼?”我有点不懂,大白天钓什么鱼。
“是的,他说晚上一起吃饭,认识一下。”
“哦,好!”
我刚出门,老板娘就拉着方浩问:“这是谁啊?”
“新来的所长,别把你那假烟卖给他。”方浩叮嘱道。
“知道了!”
我没有说什么,反正我也不是打假机构,管不着这闲事,镇上几乎都是熟人,假烟应该销路不会太好,也就是坑个把行动不便的老年人。
方浩用笔给我画了地图,岔来岔去,完全看不懂,接着他说:“沿着水泥路一直走,到头就是我二叔家了。”
“那你画个屁啊,早说不就完了。”我骂道。
出门的时候,黄月梅给我一大串钥匙,说已经找人来修楼上玻璃,让我不要再敲窗户进屋。
我开着车出了镇街道,经过一个私人加油站,公路左边是荒芜的小山坡,右边是一片白桦林,白桦林过去就是明河,宽度约莫五六十米的样子,河水浑浊得像黄泥汤。齐峰的妻儿就是淹死在这踹急的明河水中。
他们结婚时,我见过一次他的老婆,老实本分,不爱说话,把齐峰照顾得很好,齐峰也说过她很贤惠。她和三岁大的女儿淹死在明河,这件事最终没有结果,也没有立案,到底是意外,还是自杀,亦或是他杀,无人知道。
我将车窗摇下来,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开着,今天天气不错,我得沿途看看这个小镇,公路两边时不时能看到零落的小村庄。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就是荒凉,人也不多,大概有点钱的早搬到县城或外地去了吧。
偶尔有辆摩托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速度比我快多了,这里也没交警,估计连摄像头都没有,所以大家都没有遵守交通规则的概念,只要不出事就行,出事了我们就得出警协调解决。
这条水泥路还真是漫长,我开了半小时还没到,都进入深山了,我开始怀疑方浩是不是指错路了。正当我点第二支烟的时候,穿过一片小树林,便看到路的尽头有一大片白色建筑,房子都不高,但规模的确很大,在这空寂的深山里,蔚为壮观,路边有个指示牌——明山精神疗养院。
在精神病院旁边有一幢三层小洋房,这大概是明河镇最豪华的房子了,红砖绿瓦,让人眼前一亮。房子门口停着一辆橙色牧马人,一辆银色宝马5系,还有一辆白色陆巡,这三辆车价格都算是贵的了,在这破镇上能看到,而且并排在一起,简直是梦幻。我不知道一个镇长的收入到底有多高,但肯定不会比我高太多,他的钱从哪儿来,我还真不知道。
我想今儿没白来,偏远贫穷小镇的深山老林里,居然有另外一番景象,也算是开了眼界。
我将破捷达停在房子前面,刚打开车门,里面出来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精神奕奕,笑容可掬,留着寸头,里面是白衬衣配着灰色的桃领羊毛衫,外面穿着棕色皮衣。
“是小高吧?我是方明山。”他笑着伸出手。
“你好,方镇长。”
我跟他握了握手,随他进了屋子,里面装修还算豪华,不像普通农村人家的房子,倒像欧美的房子,进门就是客厅,大概是因为有壁炉,里面很暖和。
一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头坐在真皮沙发上,喝着红茶。他虽然头发花白,却被打理的光溜整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来,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朝我点头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我也点头回敬。他目光深邃,气度不凡,即便一句话不说,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大有来头。
“我来介绍下,这位是长泽正雄教授,是精神病院的副院长。”方明山拍着我的肩膀说,长泽正雄走过来跟我握手,用标准说的中文说道:“幸会,高所长。”
“教授真是日本人吗?”我好奇地问。
“如果追溯到六百年前,我还真有可能是中国人的后代,但从现在的身份来讲,我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不过对汉语十分感兴趣,所以从小就学习汉语。”长泽正雄笑道。
“我们去钓鱼吧,边钓边聊,总算出了太阳。”方明山说完便进了楼梯下面的储物间,拿出几个钓鱼专用的工具包,我帮忙提着两个。
“我们开教授的越野车吧,那是野路,这车底盘高。你的车就停在这里,反正晚上回来我家吃饭。”方明山说完打开后备箱,将东西都放进去。
“我来开吧?”我说道。
“好啊!”
这时候,一个年龄约莫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提着保温饭盒出来,她的穿着和长相,都不像是这个镇上的。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这样长相身材气质的女孩子,不会窝在这个破地方,她们会去市里,或者去东边和南边的某个大城市,让自己的美色发挥最大作用。
“最好十一点就吃了,不然会凉。”女孩子叮嘱方明山。
“好的,明白了,认识下,这是高所长。”方明山接过饭盒,对女孩子指了指我。
“你好,我是方思睿。”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说道。
我一头雾水,只能礼貌性的点头笑一下。
“我女儿。”方明山补充道。
我点点头哦了一下,但心里却在想,他们一点都不像,对于面貌识别,我有天生的敏感性,或许跟职业有关。方思睿进屋时,我又瞟了一眼,身材的确很好,穿着修身的牛仔裤,腿又直又长,身高估计得有一米七了。
陆巡我开过,一次抓捕运钞车抢劫犯时,警车撞到路边水泥墩,我就地拦了一辆陆巡,车主看到劫犯朝我开枪,所以十分配合。这车动力充沛,很快就将犯人逼近死胡同,枪战时车门上打了两个孔,我让后勤去修,那哥们却跑过来说,不用修,洞就留在那里,以后好跟朋友装逼。
我开着车,方明山坐在副驾驶指路,长泽正雄坐在后面,双手交叉着,一声不吭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十多分钟后,爬上山路,就到了一个大水库,幸好这车是四驱的,不然未必能爬上来。
这里风景不错,附近没有住户,水库被小山环绕着,虽然山上的白桦树稀稀落落,但树叶红黄交错,倒映在水库里,十分漂亮,像一幅油画。哪怕钓鱼很无聊,坐在这里抽着烟,欣赏风景也是极好的,我已记不清多久没在这么安静舒适的环境里,一个人静静的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
“高所长以前钓过鱼吗?”方明山问。
“很少钓。”我不想聊天。
“你用手杆还是海杆?”
“手杆吧。”
方明山将一根五米六的手杆递给我,将一个包递给长泽正雄。我并不熟练,长泽正雄和方明山的海杆都已经下水了,我才和好饵料调好鱼漂。他们每人四根海杆,一根手杆。
长泽正雄坐在右边离我不远的地方,摆好位置,坐在凳子上,不紧不慢地调漂,等都弄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七星,抽出一支烟点着,然后问:“高所长,需要烟吗?”
“不好意思,抽不惯外烟,我有。”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刚准备点上,坐在我左边的方明山拿出一包软中华扔过来,说道:“抽我这个吧,县长上次来精神病视察时送了几条。”
我捡起烟,放进口袋里,点上自己的烟,然后问:“明河镇怎么会有这种规模的精神病院?”
“多年前呢,我爷爷的弟弟在美国去世,留下一百五十万美元的遗产,我拿到后,想到县里精神病人比较多,又没钱治疗,所以捐了两百万建精神病院,免费收纳无家可归的精神病人,当时规模很小。媒体报道后,教授家族在中国的分公司捐了三千万,扩张到现在的规模,还修了水泥路,教授本人后来不仅追加了两千万的投资成立研究所,还亲自过来坐阵,现在医院已经有七八百病人了。现在影响力大了,除了有各种捐款,还有国家拨款,可以保证医院正常运行。”方明山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回道,本来我还想问,明河镇经济这么差,为啥巨额款不用来发展经济,而要捐建精神病院。但钱毕竟是人家的,只要他乐意,哪怕烧掉别人都管不着,再说在农村,很多人的确把钱看得比精神病人重要,家人治了几天发现没效果,便不再愿意花钱,就放在家里养着,有的根本懒得管,放任自流。
我小时候就被一个疯婆子追着打了一顿,据说那女人儿子考上北大,原本前途无量,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病死了。她每天在我们小学门口晃悠,男人早就不要她了,靠村里人给她点剩饭维生,要么从狗碗里抢食。她发病的时候,就拿起石头追着我们跑,嘴里念念有词,根本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