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儿略略一顿,笑道:“所以妾身更该走了。岂可在陛下来探望采女的时候,徒添叨扰?”
独孤元嘉默默地一动眼珠,静待下文。
高有忠一面听着屋里的静动,一面也瞧着皇帝的变化。
杜吟雪笑起来:“沈姑娘要走,我倒偏生想留了。”
沈婉儿大约怔了一会儿:“采女这是何意?”
杜吟雪笑道:“这话该是我问沈姑娘才是。”
沈婉儿:“妾身越发不解了。”
杜吟雪却道:“沈姑娘何必推脱?依我瞧,今年我们一同进宫的十位里,最明白通透的人儿就是你了。”
沈婉儿随即笑道:“采女谬赞了,妾身……”
却听杜吟雪哎的一声,当场截断:“难道真要我明明白白地问出来,你才要作罢?”
屋里又静了好一会儿。
毕竟还是杜吟雪先出了动静。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也不喜强人所难。你对我有顾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要走就走吧。”
沈婉儿却又静了一会儿,忽然道:“采女莫非是想问,人人都想见陛下,为何妾身明知陛下要来,却还要走?”
静了一静,杜吟雪的声音再度响起:“正是。”虽然只有这短短两个字,却还是让人听得出内中的情绪高扬了一些。
沈婉儿:“实话说与采女知道,妾身既想见陛下,又不想见陛下。”
杜吟雪:“这想见我知道,太多人想见。为何又不想见呢?”
门外的独孤元嘉也不觉背起手。
沈婉儿笑了:“眼下还不可说。”
杜吟雪笑了,沈婉儿也笑了。两个人的笑声一个略沉一些,一个轻盈一些。凑在一起,倒意外的和谐。
“也好,”杜吟雪止住笑,然而心情显见得又不错起来,“所谓日久见人心,我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不过就算想见,也不该挑在此时见。”沈婉儿又道,“此时,只该采女一个对着陛下,还有这腹中的胎儿。多一个人,都不应该。”
杜吟雪听得默然。
门外的独孤元嘉也听得默然。
高有忠却是心中宽慰并着欢喜。
又听沈婉儿道:“所以,采女就安心歇着吧,妾身改日再来。”
杜吟雪又道:“也好。不过有一样,你若要送礼,别的我也不要,你做双小鞋子、小衣裳来吧。你的针线,可是比尚服局出来的好。”
沈婉儿笑着应允:“妾身就尽力而为吧。”
听着沈婉儿这回是真要走了,独孤元嘉抬头看了一眼高有忠,高有忠立时会意,忙扬声道:“杜采女,陛下驾到!”
说罢,便随独孤元嘉推门而入。
内室中,杜吟雪才由沈婉儿扶着,下得榻来,两人的脸上还都是未退的惊讶。忙朝独孤元嘉齐齐跪拜:“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独孤元嘉一脸若无其事,只笑着走上前来:“快快平身,”一把扶起杜吟雪,“你现下可是两个人了。”
杜吟雪脸上也是一红:“多谢陛下。”
高有忠也道:“恭贺杜采女!”
杜吟雪也笑回道:“多谢高内侍。”
独孤元嘉揽着她一同去坐了,才好似想起沈婉儿:“你是?”
沈婉儿低着头,心里不免也是一低。她哪里知道皇帝已在门外听了这半日,但苦笑地想:想她一个月前,才伴着皇帝批了半夜的奏章。没想到这么快,皇帝就不记得她了。
唉!
嘴上却还是照常回道:“妾身良家子沈婉儿。”
独孤元嘉佯装忆起:“哦,是你。平身吧。”
沈婉儿谢过,却又不平身:“妾身不敢叨扰陛下和杜采女,敢请告退。”
独孤元嘉便也淡淡地点点头:“也好。你就先告退吧。”说完,便已转过头去,笑看杜吟雪了。
沈婉儿再度谢过,方款款地退出室外。虽是没有什么妄想,但受了这忽视,也要轻轻地闭一闭眼睛。
她绝想不到的是,就在同一时刻,独孤元嘉也才刚刚收回悄悄看她背影的视线。
太医又被皇帝宣回。小内监找去时,太医才刚回去,脚还没站稳。谁也不敢让皇帝等着,只得又急急忙忙地跟着小内监一路小跑赶回去。
独孤元嘉正陪杜吟雪坐着,满面的笑容。连带着太医也沾光。皇帝问话的时候也一直笑着。
“杜采女已有两个来月的身孕,”太医喘着气回道,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体力总不能跟年轻人比,“无甚大碍,但以静养为主即可。”只回了这几句,就喘得胡子直抖。
高有忠笑着让小内监给太医也端一盏茶:“大人慢慢说,先喝口茶缓一缓。”
独孤元嘉自己也笑了。待太医谢过高有忠,喝了一口定定神,才又问道:“可朕听说,杜采女又会头昏,又会恶心,吃的少了,倒时时要干呕。这也不妨事?”
太医:“这也是和各人体质相关。有些人害喜,有些人不害喜。有些人害喜害得厉害,有些人害喜害得不厉害。”
皇帝对这话不大满意,隐隐约约地蹙了一下眉头。
高有忠忙道:“嗯,太医这番话,倒让老奴想起刘婕妤来。当年刘婕妤怀大皇女,就一点儿也没害喜,”笑起来,“只是啊,特别能吃!”
独孤元嘉经这一提醒,也不觉笑起来:“可不是么?她往常猫儿似的,吃不多少,怀着大皇女一天要吃好几顿。那时连朕都担心她吃坏了。”
到底是第一个孩子。皇帝一回忆起那时,也是一脸愉悦。那时,他自己也才十八,这也不懂,那也不懂。
独孤元嘉:“肚子都七八个月了,还是能走能动,一点儿也不见不方便。”
高有忠:“是呀。别看刘婕妤柔柔弱弱一个人,倒真能扛着。如今啊,大皇女就像她。”
说起大皇女,独孤元嘉的笑容里便又添一层慈爱。他回首握着杜吟雪的手道:“这个孩子,也一定一样活泼康健。”
杜吟雪笑道:“承陛下吉言。”
可怜太医跑了来回,就回了这么两句话,便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