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先帝斗赢了隐太子和巢刺王，所以君临天下。却不知道先帝终是靠着仁政，才能坐久。后半生，先帝还是赦免了罪人的后代，还亲自为隐太子和巢刺王举哀，又为几位郡主、县主挑选佳婿，操持婚礼。以先帝英明神武，终有斗够的时候，又何况他人。”
这一段话，高有忠说得并不多，可内涵却已太多。
斗赢。
先帝和隐太子、巢刺王之间的来来往往，几番生死，还有那最终血腥的胜利和失败，就被这区区两个字掩盖了。
崔玉喜惊出了一脊背的冷汗。在这还不失闷热的夜晚，竟然有些发抖。
高有忠轻轻按住他一只手：“更不要忘记，隐太子和巢刺王可是斗输了。”
崔玉喜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透出恐惧。半晌方低低涩涩地道：“我，我明白了。”
高有忠抚慰地拍了拍他的手：“知道就好。”待他定定神，又道，“不过你说的，要防那人以后变本加厉，也是好话。”
崔玉喜：“老公公是何打算？”
高有忠笑着：“还是要找出那个人来。虽不揭穿，却也要敲打敲打。”
崔玉喜恍然大悟，见高有忠摸出从沈婉儿那里带回来的几块点心。他就将桌上的茶杯拿来，再将点心放在杯中辗碎，倒入一些凉茶，转头，倒入了摆在屋里的一盆花上。
高有忠看着那开得正娇艳的花道：“且看明日，这花还好不好。”
其实不光高有忠那边思虑重重，沈婉儿那边也是忧心忡忡。
虽说她已对高有忠说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心里毕竟也不能就那样轻松地放开。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凡人，还是怕死的。
虽然睡不着，可也不能弄出动静。
蔡金桂好心留下照顾她，忙了半天，刚刚也和她同榻睡下了。现下，正在她的枕边，发出均匀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已然睡熟了。
沈婉儿轻轻地翻了一个身，将背对向蔡金桂，才慢慢地睁开眼睛。中毒的事，她实在想不通。且不说是谁出手，只这毒又是从哪里下的呢？除了吃的那碟点心，喝的茶都是自己收着的……想来想去，似乎还是只有午膳。午膳是一早分好，送到各人房里的。而且一吃完，又被撤走了，正好了无对证。
下毒在午膳里，是目今看来，最妥当的。
而说到午膳，最有可能动手脚的，就是马芸儿。她一向舍得使钱，大厨房的那些人早就被她收买得透彻了。而且她为人张扬而浮厉，这种鲁莽的行为，倒也像她为求一时痛快而做出的。
可之前，看她在众良家子面前，仍是一贯的先声夺人，又不见丝毫心虚……若说是掩饰，也未免掩饰得太好了。她还远没有那样的城府才是。
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睡意迟迟不来。
正对着窗上透过来的那一点模糊月光发呆，身后忽然响起蔡金桂的声音。
“姐姐……”
沈婉儿微微一惊，忙又闭上眼睛装睡。
却听蔡金桂又叫了她一声：“姐姐……我知道你还不曾睡着。”
既被识破，沈婉儿也不好再装下去，只好笑着又睁开眼睛：“是我吵醒你了？”
蔡金桂：“姐姐……你不要哭……”
“……”这倒把沈婉儿愣住了。她哪里哭了？
蔡金桂又道：“妹妹进宫原是好事，不需哭的。你去也是去，我去也是去，都一样。”
沈婉儿默默地听着。
蔡金桂：“姐姐也不必挂念我，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吧。”
听到此时，沈婉儿终于听出来了，蔡金桂可不是在跟她说话。她轻轻地转过身去，果见蔡金桂仰面躺着，微微蹙着眉头，而双眼依然紧紧地闭着。原来，是在说梦话。
沈婉儿听得心里奇怪。她只听蔡金桂说过，原来有个早已死去的哥哥，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姐姐？
你去也是去，我去也是去。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那个姐姐原来也可进宫的？
蔡金桂又说了两三句模模糊糊的话，便一转身向里睡了。沈婉儿听了一阵子，没有动静，睡意总算姗姗来迟。
这边沈婉儿才刚睡着不久，天边就已隐隐约约地亮起一线微白。
高有忠一向起得早，崔玉喜进来时，他就先坐起来，自己穿好了衣服。皇帝虽然早就说过，有马福在，他尽可以迟些过去，但这么多年来高有忠早就习惯了。再者，年纪大的人本来就睡得少，干躺着也没什么意思。
崔玉喜过来侍候他漱口，被高有忠推开，先匆匆地走去看花。
还没到跟前，就已然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一惊停住脚步。一时，又连忙走上前去。
崔玉喜也一起跟过去。
只见昨夜还开得正好的花竟然已经谢了，很萎靡垂在花茎上，落了大半的花瓣在盆土上。
崔玉喜不觉道：“老公公，想不到真是杜采女……”
还没说完，被高有忠随即阻住。
“不可轻言。”高有忠皱着眉毛，“此事有些蹊跷。”
“东西是杜采女叫人送过来的，就算她有心，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他说，“况且，我看杜采女是个聪明人，对崇光院里的众位良家子也都有心结交，何必行此首鼠两端之事。”
崔玉喜也恍然醒悟。天下五十州，采选容貌品行出众的百位良家子，杜吟雪既能和周碧君同为双魁，也不是徒有虚名之辈。
“难道……”崔玉喜猜测，“是有人想嫁祸杜采女，好一箭双雕？”
高有忠眉头一紧，他也正有此念。
看来这件事，没有他之前料想得那么简单。
“此事暂且只有你知我知，切不可外传。”高有忠嘱咐，“陛下那里更不可惊动。”
崔玉喜连忙应下。
高有忠便振奋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仍去甘露殿侍候皇帝。他到时，马福已服侍皇帝穿好衣裳。平常来时，当是由他正好服侍皇帝起身。高有忠连忙从小宦官手中接过温水，侍候独孤元嘉洗净手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