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儿暗暗地笑自己。
高有忠、惠妃、尹墨香……人人都以为她沈婉儿看得开，其实也是把她看得太高。
平时如静水一样地活着，并不难。难得是，起了涟漪之后，还能静下。
皇帝第一回已是搅乱了她的一池静水。好不容易静下来，却又来这第二回。
说完全没有惦念着皇帝是假的。那时受了冷落回来，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是知道的。一个人哭了许久。第二天还要强自振作，不能露出迹象来。偶尔发个呆，也会想起皇帝的模样。虽只是灯下匆匆地瞧过，那笑貌也如同那昏黄的灯光一样，朦朦地笼在她的心头。
没有见过皇帝之前，她也像其他的良家子一样，暗暗地想象过他的模样。
英武、威严、高高在上……
总之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然而那时的皇帝，却更像一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美君子。一如……一如她初在闺中，春心萌动之时，偷偷想过的那个他。
如果他不是皇帝，也许她会更心动吧。
察觉到自己的动摇，沈婉儿又及时收拾住心思。恰好听见门外有人笑语。
“沈姑娘。”
抬头一看，正是那日随杜吟雪同来的宫人青梅，手上又捧着两碟点心。
有了杜吟雪的话，青梅再不敢小瞧沈婉儿，笑盈盈地、规规矩矩地给她行了礼。沈婉儿忙走上前来，扶了一把。那日杜吟雪去后，当日下午青梅便又回来一趟，又给各人送些时令鲜果。不过沈婉儿看得出来，她去后，蔡金桂的神色微异。因那日出了份子钱，这两日沈婉儿本有意帮补蔡金桂一些，却见她手上并不很紧，心里便也大致明白了。
青梅笑道：“采女让送些点心来，诸位姑娘尝尝。其他姑娘都有了，沈姑娘看看喜欢哪碟？”
沈婉儿笑道：“采女真是处处想着我们。”心里也知道这又是马芸儿、苗若兰等人挑剩下的了，“都是好东西，都好。”说着，随便拿起一碟。”
青梅这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放低了声音道：“刚送过来两盒胭脂。我们采女想着那日姑娘的装扮甚素，就叫赶紧送一盒来。”
沈婉儿一怔，忙道：“这怎么好？”
青梅笑道：“沈姑娘快别客气了。我们采女也不是那样的性子。”
沈婉儿只得接住。
青梅便端起剩下的一碟，笑着告辞，向蔡金桂那边去了。
沈婉儿打开胭脂盒一瞧，一股花香先逸出来，膏质细腻。很漂亮的茜红，明丽却不张扬，正适合她。
沈婉儿微微一笑。先莫管她有情无情，杜吟雪倒真是个有心人。
天色眼看着就黑了。都说一回生，二回熟，沈婉儿倒觉得第二回比第一回还心慌。
仍是蔡金桂过来替她梳妆打扮，用胭脂的时候，瞧见沈婉儿新得的那一盒胭脂，便笑赞道：“这颜色真好。”
沈婉儿便也一笑，用小指沾了一些，薄薄地涂在唇上。好胭脂果然不一样，轻轻地就抹开了，又均匀，没有丝毫的干涩之感。
蔡金桂又笑道：“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啊。姐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沈婉儿也笑。
两人心知不语。
沈婉儿又找来杜吟雪送的香包。蔡金桂却将自己的那一只解下，替她挂上。
不久车驾来到。
主事笑着奉承：“又见娘娘。老奴又要抢得先机，先给娘娘道喜了。”
沈婉儿低首笑道：“公公说笑，只是良家子罢了。”
主事：“良家子一月之中招两回，也不多见。老奴抖胆，敢请娘娘但信老奴而已。”
沈婉儿：“那便借公公吉言。”
主事便亲自搀了沈婉儿上车。
一路上，沈婉儿的心便随着车驾轻轻摇晃。她只叫自己不要多想，顺其自然。然而心里终究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一些零碎片断，皇帝、惠妃、高有忠、杜吟雪……也有父母兄嫂，也有她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心真是有点儿乱了。
她不能再这样乱下去。
想到此处，沈婉儿靠近帘栊，轻轻喊了一声：“公公？”
那位主事随即也往车驾靠拢些：“有何吩咐？”
沈婉儿：“我，身上似乎有些不舒服。”
主事大吃一惊：“这，娘娘哪里不舒服？”
沈婉儿：“但只觉得头痛脑热，有些喘不过气来。怕是近日节气变化，受了些寒热。”
主事：“这，娘娘若不打紧……”
沈婉儿当机立断：“确确不舒服了。还请公公送我回去吧！”
主事惊得眼睛都瞪圆了。随车的几个小内监，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主事往前看看，又道：“甘露殿就在前头了。”
沈婉儿道：“强自支持，只怕到时殿前失仪，更为不美。”
主事还在犹豫，却听车驾中隐隐约约传来沈婉儿的呻吟，只得停住车驾。轻轻地揭了帘栊来瞧，沈婉儿已歪倒在车中，蹙着一双细眉。神色煞是苦楚。主事哪还敢耽搁，把脚一跺，慌忙叫车驾转回。
回到崇光院，也惊得众人出来看。谁都想着同一个问题：岂有回得这般快的？
主事唤道：“快来人！”
两个院里的小宫人慌慌张张地赶出来，将沈婉儿跌跌撞撞地从车上扶下，送入屋里去了。
主事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入宫这些年，往甘露殿的路来来回回也不知道多少趟。这还是头一回，自己要回来的。”说罢，摇摇头，又是一声长叹，带着人转头，且去回话了。
这边，众良家子都来瞧沈婉儿。沈婉儿已被两名小宫人扶上榻，闭着眼睛只管轻轻喘息。两名小宫人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马芸儿上前，斥道：“还不快去请个太医瞧瞧？”
才有一个小宫人慌得礼也没行周正，就连忙跑了。
苗若兰走到榻前，轻轻喊了一声：“沈姑娘？”
沈婉儿只顾闭着眼睛，仿似一点儿也没听见。
刘环，巫翠萍，王素心，陈玉只在后头或惊、或忧、或惧、或怔忡地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