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工夫又下了几子。独孤元嘉看一眼全局,便又新落一子。
却见苏冷月微微撅唇一笑:“陛下可不要故意让妾身。”
独孤元嘉:“朕何时让你了?”
苏冷月伸出玉笋般的一指,指了一下旗盘:“若是下在此处,早已吃掉妾身一子了。却偏偏卖了一个破绽。”
独孤元嘉呵呵一笑,三分戏谑地道:“朕让你也不好?”
苏冷月也笑:“陛下真当妾身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独孤元嘉心中一动,笑看着她。
苏冷月:“赢便是赢,输便是输。这等小事,妾身还懒得去计较。”
独孤元嘉仰首一笑:“说得好。如此,是朕小心眼儿了。就将这一子再重下。”说罢,就要去动。
却又被苏冷月抬手虚虚拦住,明眸一转道:“落子无悔,方是真君子。”
独孤元嘉一顿,又是一阵轻笑。收回手不拿棋子,却将苏冷月一只手握住,只觉掌心中一片温腻。苏冷月微微一怔,便浅浅地低了头。独孤元嘉看着她,略略握紧她的手,用拇指若有似无地来回抚摩。
苏冷月娇嗔道:“陛下越发难为人,这是不想让妾身落子了。妾身索性认输吧。”说着,就听哗啦一声,已是用另一只手把棋盘抹开。
独孤元嘉笑出声来,松开了她的手:“这一局是朕的不是。咱们重开一盘,好好地下。”
苏冷月莞尔一笑。毕竟是个倾世美人,只这一笑,也是灿若朝霞。
高有忠守在殿外,同司琴也聊得煞是融洽。
以高有忠来说,他原本就是一个谨慎厚道的人。别说司琴是惠妃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婢,就是宫里随便一个无名无姓的低等宫人、侍从,他也不会无端的疾言厉色。
而以司琴来说,因为一向知道自己主人很看不惯阉人,平日里对高有忠也多有侮慢。可自从那日为着高有忠一个假孙子,皇帝亲自出面,还是让她吃了一惊。她原本也就以为皇帝待高有忠比别的奴才亲厚些而已。再亲厚,也只是一个奴才啊。想不到竟有些不把他当奴才的意思。再加上这些日子,皇帝面上对惠妃还不错,内里却清冷了几分。便有些清醒过来。
她心里也着实想替主人笼络、缓和几分。
说了有一阵子,高有忠好心道:“姑娘手上还带着伤,不如去歇息吧。有什么事,自有我来担待。”
司琴笑道:“这怎么敢?”手摸上包扎好的伤处,“也不是什么大伤。昨儿擦了惠妃娘娘赏的药,业已好多了。”
高有忠:“也多亏了姑娘。”叹一口气,“这猫儿性子也忒野了些。平日里倒没瞧出来。”
司琴:“可不是么?那时,竟然斜刺里冲出来,就朝惠妃娘娘面上扑去了。”说着,轻抚着胸口喘一口气,一半演一半真,“现下想起来,都要惊得人一身冷汗。”
高有忠心头微微一惊:“朝着面上就扑去了?”
司琴:“是啊。也不知道那小小一团东西,怎就跳得那般高!”
高有忠低眉不语。
就在这时,殿内传来皇帝和惠妃的笑声,还有轻微的脚步声。两人慌忙低头站好。便见惠妃送皇帝出来,两个人面上俱是一团祥和。
独孤元嘉站住道:“你好好歇着吧。朕晚上再过来。”
苏冷月款款地谢了:“多谢陛下。”
司琴忙领着一众宫人跪下,恭恭敬敬地送独孤元嘉走了。
等皇帝一行人走远了,司琴方扶着苏冷月回到内室。苏冷月在床上坐了,确有几分疲乏地支住额头。棋盘旁的两杯茶都已冷掉,那随着热气散发出来的清香也消失了。司琴过来收茶时,看一眼旗盘,但见白子大胜黑子,不觉停手。她从小侍奉苏冷月。苏冷月同名师学棋,她便也在一旁看着。有时无人,苏冷月也同她练练手。不敢说下得好,可也是看得出门道的。
司琴问道:“娘娘,不知谁执黑子?”
苏冷月闭着眼睛问:“怎么了?”
司琴一时想说,却又咽回去:“没什么。”
苏冷月倒睁开眼睛,望向司琴:“若是陛下执黑子怎样?若是本宫执黑子又怎样?”
司琴面上露出难色。但终究还是退后一步,正对上苏冷月。她的命早跟苏冷月绑在一起了。苏冷月好,她也好。苏冷月不好,她就更不好。
“以棋势来看,白子胜黑子太多了。”她坦言道,“这一盘怕是不曾经过厮杀,很快就分出胜负了。”
苏冷月眼神一动,坐直了身子:“讲下去。”
司琴面上露出担忧来,担忧得害怕:“陛下和娘娘的棋力一直相当,互有输赢。若是陛下执黑子,可也不至一败若此。除非……陛下无心与娘娘对弈。”
“若是娘娘执黑子,”她接着说,“同样也不至一败若此。娘娘也不是示弱之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陛下今日动了真格。”
苏冷月的面色已是沉了,见司琴又停下,便又道:“把话说完。”
司琴只好说到底:“无论陛下是无心与娘娘对弈,还是动真格,都不是好事。”
苏冷月半晌无语。其实司琴说得这些,她也想得到。只不过有些事终归要人点破才能惊醒。否则就总会抱着一丝侥幸。
司琴小心翼翼地问:“娘娘,究竟是谁执黑子呢?”
苏冷月一声冷笑:“既然无论谁执黑子,这样的结果都不是好事,又何必再去问呢?”
只是想不到,他那时竟还可以那般轻柔地握着她的手,仿似对她还有一分动心。
独孤元嘉,苏冷月在心里默默地叹:你真是帝王机心啊!
高有忠服侍着独孤元嘉慢慢向甘露殿走去,不知不觉就走了一半的路。从丽景殿出来,独孤元嘉就没有说过话,背着一双手似乎在漫不经心地瞧着沿路风光。花草猛一看去仍是葱翠,但要仔细看,便觉得那绿色已然偏老,不再是盛夏时节充满生机的鲜绿。
独孤元嘉忽然停在一丛花草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