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耀在医院里一住也半个月了,他的腿本来就有伤,而冬日的严寒总不时地让旧伤隐隐作痛,休息时间恐怕还得再长一些。郎曈曈在那次来看过他以后就再也没来,他有些伤心,但在郎曈曈看来,更多的是出于****立的关系,毕竟****立和安涌灏是室友,要是****立看出什么异常,会搅得安涌灏鸡犬不宁。
这一天是平安夜,是西方人在家全家团聚的日子,而对于中国人来说,更像是一个舶来品本土化后形成的狂欢节。由于不是国家的法定假日,该上课的上课,该上班的还是照样上班。王春耀一个人住在病房里,其他床位都有亲人朋友陪着,而他只能等着每天晚上****立会偶尔过来一下,有时安涌灏也会来,但他明显注意到,安涌灏看他的眼神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关心和慰问,而是掺杂了不少其他的东西,他已能感到一些,只是****立在着,他也说不上话,而且似乎安涌灏也更多地让****立和自己交谈。
这会儿他正在抚摸着一个陈旧的挂坠,那是他当年准备送给郎曈曈的母亲蒋春霖的,值不了几个钱。自从郎曈曈的母亲被正法后,对他来说这个东西显得极其珍贵,他时不时会拿出来看一看,****立也看到过这个东西,可王春耀告诉他这个事****立母亲的东西,****立只当是父亲对母亲的回忆,便没有多想。
正坐着,病房的门开了,王春耀看到那天和郎曈曈在一起的那个女人走了进来,他立马认出她是姜婍。姜婍拎了些水果,放到王春耀身边。这个人每次看自己都是一副冷眼,王春耀有些不自在,却也不方便问她起码为什么会来之类的原因,毕竟在她眼里,姜婍显得高贵文雅,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姜女士你怎么来了?”王春耀问道,
姜婍说:“今天,不是我来看你,是我先生。”
王春耀一听是姜婍的丈夫要来,有些诧异。他和姜婍本来没有关系,何况人家的丈夫。正琢磨着,只见一个干练稳重的男人踏着沉雄的步伐走进病房,直接朝他的病榻走来。王春耀呆呆地吸了一口气,这个人真是上次自己千方百计要见的万钟鑫。万钟鑫摘下墨镜,打量着王春耀,判若云泥的对比立马显现出来。
“冉警官……”
王春耀惊慌激动。万钟鑫闭了闭眼,片刻后又睁开,说:“王老二,你还认识我?”
王春耀收好挂坠,坐在床上什么也不说,万钟鑫对姜婍说:“小婍,你出去等着吧,我自己和他说。”
姜婍走出病房。王春耀心里如缠乱麻。前段时间他想去见万钟鑫,但是保安不让,没想到今天他会来找自己。万钟鑫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早就不是什么‘冉警官’了,离开派出所后,我就再也没用‘冉亮’这个名字,连姓都改了,你知不知道,改姓是很麻烦的事情,而且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当然,对于小孩子来说,就要容易多了,比如——把‘王清’改成了‘郎曈曈’!”
王春耀心里发震,万钟鑫说:“我没想到,我们大家竟然都在须埠见面了,你们家的那些龌龊事,你告诉曈曈了没有?”
王春耀摇摇头,叹道:“我想她知道了,只是,我怕我儿子知道会受不了,因为——”
王春耀不好启齿,万钟鑫帮他说:“因为你家老人还在着,而他们,却在一直往曈曈她妈妈身上泼脏水,而你,什么都不愿说,不敢说!”
万钟鑫语气有些强硬,王春耀低下头。万钟鑫冷冷笑了笑:“我们两个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吧?”
王春耀说:“曈曈都这么大了,上次我们见面,我记得,是在她外婆带她离开郝官之后。”
“你的记性真不错。”万钟鑫说着站起来,看看王春耀被被子盖着的大腿,又看看他的眼神,说:“你是不是很希望,那天我打你的那一顿,应该废了你的另一条腿?”
王春耀脑子里闪现出万钟鑫说的那一场景。那是在郎曈曈的外婆带着郎曈曈离开郝官后不久,而当时还叫冉亮的万钟鑫对王春耀家业非常气愤,蒋春霖在法庭上的话让他丢了警察的工作。对于蒋春霖的死,王春耀也受了很大的心理折磨,他一度想带着****立离开老家,在他懂事以后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但是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老人也病倒了,而且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有伤在身的父亲,他只能留在老家继续受着煎熬。一天外出去县城时,他无意中撞见了怒火中烧的冉亮,冉亮将他连拖带拽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拳,然后是一顿暴打。打得差不多了,冉亮揪起他的衣领,说:“你们王家人现在高兴了吧,仇人死了,还背了一身骂名!”
王春耀当时什么话都不敢说,冉亮追问道:“清清和她外婆呢?”
王春耀一个劲地摇头,冉亮给他鼻子上一记重拳打过去,他顿时血流不止。冉亮重复道:“我再问一遍,孩子和老人去哪儿了!”
王春耀兢兢战战说:“不知道,可能——可能是回老家了。”
冉亮在和蒋春霖接触中知道她的老家在新疆。就暂时先放了王春耀,而在那之后,王春耀再也没有正眼见过他……
看着沉默不语的王春耀,万钟鑫说:“你们家可真是出人才,害了那么多条命,该偿命的却只死了你哥一个!”万钟鑫说着上前激动地拽起王春耀的衣领,同室的其他病人吓了一大跳,一个年级稍大的老太太看着富人欺负穷人的场面,赶紧走过来,训斥着万钟鑫:“你这穿得有模有样的,和打工的农民兄弟计较什么?”
万钟鑫瞅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也不甘示弱,接着他将王春耀推到床上躺着。老太太拿出手机,看样子是要打110,王春耀立刻对她说:“你别报警,我们之间有些矛盾——说说就行——”
老太太这才收起手机,走到王春耀身边,说:“小伙计,他要是动手,我立刻报警。”然后离开王春耀床铺前还对万钟鑫说了一句:“别以为你们有钱就了不起,还在这儿打起人了,我看,人就是你们公司撞的吧!”
万钟鑫不理会她,王春耀在一旁连连解释。万钟鑫拿了铺凳子,坐在王春耀身边,“王老二,蒋春霖可是你爱过的女人,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能‘问心无愧’地活到现在!”
王春耀说:“冉——万总,你以为我这二十年来好受吗,我也在时时挂念着蒋春霖,挂念着清清——曈曈。”说完,王春耀开始老泪横秋地哭起来。
万钟鑫一点都不为之所动,说:“你挂念她们干什么。她们只是两个女人,没有为你们王家添丁延火的。我告诉你,我可是一直看着的,老太太对他的宝贝孙子,可没少说虚假谩骂的话。”
王春耀收起哭声,惊悸地看着万钟鑫,万钟鑫说:“要不是我,曈曈能出生,恐怕在娘肚子里时早就被你哥打死了!”
王春耀听了开始呜呜掩面痛哭,万钟鑫只是在一旁抱着手。王春耀断断续续说:“万总——对不起——”
万钟鑫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对不起谁,你自己该心里清楚。”说着他坐近了些,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弥补曈曈!”
王春耀点点头:“我知道,我无论怎么样都换不回来她妈妈。换不回来我们一家对她们的伤害。”
万钟鑫说:“你都不敢和儿子吐露实情,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王春耀擦擦眼泪,万钟鑫说:“算了,你还是回家吧,回到郝官,在这儿,你要是在久了,你儿子会起疑心的,到时候对大家都不好。”
王春耀呆愣地看着万钟鑫,万钟鑫说:“曈曈——本来我想从她小时候,就替你们照顾她,可是一直找不到,直到去年,我才在须埠大学偶然见到曈曈,她太像她妈妈了,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我和里面的一个老师有些关系,当我们两个谈起曈曈的出身时,都心知肚明了。我听他说了曈曈在杭州时和她外婆的生活,才知道她这近二十年来过得多么艰苦。想帮她,但又怕一次给她太多的钱,她会受不了,于是和我老婆在暗中给她一些支持。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告诉她真相的,然后,送她去美国读书,过上她应该有的生活。你要是真想代王家认了她,你就不担心再毁她一次!”
王春耀心里翻江倒海,从前,是冉亮代替自己关心蒋春霖,而如今,又是万钟鑫比自己更在乎郎曈曈。万钟鑫说:“你放心吧,自从认识了蒋春霖——自从曈曈出生后,她就——已经是我的女儿了,以后我会对她好的,既然你们王家人不想要她,你那臭老太婆妈还病恹恹地活着。蒋春霖当初也气头上说了一通不负责任的话,把我也给扯了进去,我能体会到她的心灰意冷。至于你,回到郝官吧,敏立在我的下属企业见习,你放心,你们谁是谁,我分得清,不会因为这事为难他。”
说完,万钟鑫打开挎包,拿出一张卡,放到王春耀身边,说:“这里面有40万,感谢你们王家对郎曈曈的——‘生身之恩’。”
王春耀头脑懵了,回过神后想拒绝,万钟鑫说,“密码是蒋春霖的生日,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说完,他拍拍王春耀的肩膀,“对了,麻烦你做一件好事,我和曈曈的关系,还希望你不要告诉她,别问为什么。我如今是个商人,只知道交换,你能用爱你的女人换别的东西,我也能用钱换那个女人的孩子。你要是不答应,我会去郝官气死你爹娘,我说到做到。”说完,万钟鑫径直走出病房。
王春耀拿着卡,跌跌撞撞地想要追出去,但腿脚不便让他险些摔了一大跤。他躺回床上,捂头而泣。与郎曈曈的热情相比,万钟鑫显得冷语冰人,而这三尺寒冰的冻结,正是因为自己曾经的软弱和不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