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涌灏又详细说了田媖,说完时高翯的车也已经开进须埠大学校园,天黑了,两个人来到田径场的跑道上边走边说。高翯说:“每个人成长环境不同,选择也就不同,我们总是自己还在迷迷糊糊时就听从了那些社会导师的教导,结果还要以此去不断要求别人,改造别人,甚至控制别人。对于一全来说,只是选择了一种远离人群找回自己的生活,别人怎么评价的他管不着,只需要一个理解、支持自己的人就心满意足了。”
安涌灏说:“谁不想,只是田媖对以前的我一忍再忍,而我从来没有替她想过,或者说用她的思维想过,或许那个时候我用她的思维想,也只会觉得她不入流,所以干脆以实际行动去‘感化’她,到时候改造她。”
高翯问:“那你以后想做什么,或者说,怎么和郎曈曈相处,毕竟找不着路又是一个极端?”
安涌灏叹了叹,“这也正是我迷茫的,像以前那样,或者像你一样能进大公司,本是不错的选择,可我知道,曈曈是一个很纯的女孩,尽管有些事情不愿意和别人说,我不怪她,可她要是接触那样的生活,不是牺牲,就是变异,我不愿意看到那样。”
高翯说:“我指的是你。”
安涌灏说:“我不知道,我多少经历过一些不是规矩的规矩,而如今又倡导生存之下不应该过分强调对与错,我也……”
听安涌灏的话,高翯反问道:“谁说的不应该强调对与错?”
安涌灏说:“确实本该强调,可社会太复杂了,多的不说,就说那些餐桌酒局上的规则和礼仪,我强迫田媖学习过,屋檐下的人有谁想去遵守,可最终没有办法。”
高翯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叹着,“这确实是一个有趣的话题,我觉得我们两个谁都不代表正方和反方,只是……我要不按照自己的标准衡量是非,我也不会回到须埠。”
高翯眼看就要说出心事,警觉了一下,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标尺,只不过对它视而不见,从而拿别人所谓的标尺来丈量自己,而忽略自己那把标尺不时的闪光,到最后,很多人原来的标尺都被磨断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把漂浮虚幻的秤杆。”
以前安涌灏或许听不懂高翯的这句话,然而一年多的修整这会儿让他顿时心领神会,高翯也关注他的表情,说:“路途是坎坷的,但是一把实在的标尺,永远都会成为一个人不灭的支撑,除了是信念,更是一个人的归宿,问题是那把标尺被太多的东西迷糊,最终只有少数人能把它找回来,而寻找的过程也是艰辛的,即便是最关心自己的人,大多数的时候也是自己的阻力。”
安涌灏说:“大道理谁都懂,只是能找的借口太多。”
高翯说:“借口是一个让人积非成是的东西,一旦它蔚然成风,人们也将对积重难返感到麻木。你刚才说郎曈曈是个纯洁的女孩儿?”
“嗯。”
高翯说:“虽说规则不太适用于每个人,可是,我觉得她的单纯,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受到太多大学污染的缘故,那种曾经包围你的污染。”
安涌灏有些惊怔,可一想高翯说的确实有些道理,那些老师宣传的丛林法则,尔虞我诈,亦教亦商……但话说回来,自己能恪守,别人不一定会抛弃这些规则,人和人有时就是差一步,而那一步,迈过去后其实良心也觉得没有什么,却造就判若云泥的结果。可是没有上过大学的人,过早接触社会,不是照样更容易被污染吗,不知道这是一个伪命题,还是一开始就是悖论。
高翯看出安涌灏被自己的话弄得迷绕云雾,说:“人和人不一样,所以道可道非常道,如果田媖是一个过于现实的女孩,你还会怀疑自己吗,假如不发生你说的那件事情?”
安涌灏自嘲地摇摇头,可是生活没有假如。高翯说:“年轻是要付出代价的,何况这个不懂得细嚼慢咽的年代,只是有的代价很快偿还完毕,有的需要一辈子,有的还得留到下辈子。”
高翯说着停住脚步,“涌灏,如果不想成为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就先认识自己,自己认识自己,别人只能作为参照。不要想着再去找什么‘老师’——师者,所以传术授课解题也。”
高翯的诙谐中带着些戏谑,安涌灏隐约听得懂他的意思,可真要往心里扎根了去,恐怕非一日之事。
回到宿舍,安涌灏打开电脑,刚点开浏览器又不知道上什么网,便点了右上角。这样重复了很多次,刚才和高翯聊天时不仅谈到郎曈曈,还谈到田媖,加之今天是自己从魏庙回来,傅平炎的那些事情难免又让他反刍。
马立超上星期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或许是发现平板终归有局限的缘故,他浏览着购物网站,看着看着朝安涌灏问道:“老安,你知不知道1000块价位下的手表,买哪个好一些?”
安涌灏说:“不知道,我这个才200块,你的那个要求太高了。”
马立超让安涌灏过去帮他看看。在输入筛选条件后,马立超点开了他相中的每一款,让安涌灏帮他做做决定,当然,虽然他自己中意,可也挑了些毛病,不是指针样式不好,就是表带不牢靠,或者颜色不太协调……不过列出缺点后每一款的优点他也说出来,看得出都不尽完美。
安涌灏也一张张看着,突然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很快地又看看每一款的展示图片,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特点引起他的警觉。他随即也不再顾得给马立超做参谋了,只说“没有做得最好,只有你觉得最好”这样的套话。然后回到自己的电脑上,如出一辙开始搜索手表,景昕泽见了还以为他被马立超传染,几个人还嘻嘻哈哈一番,不过安涌灏全然没有在意。
第二天,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安涌灏吃过中午饭就朝古玩市场走去,其实他早上就想去,但他觉得虽然下午去把握小一些,但要是真的应验的话那条信息的真实性就可靠了。
到了古玩市场,他纵横交错转悠了几圈,确定只有一家叫鸿瀚钟表的店铺,他在店门口停住脚步。此时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似乎完全不受控制。就在心脏提到嗓子眼时,他的腿竟然朝钟表店里面迈进去,铺子不大,没有店员,只有一个老板,看样子和傅平炎差不多年纪,正在修理一台古董西洋钟。见有人进来,他抬头看看,一看是个学生模样的人,他没像其他卖碗、卖画、卖钱币的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而是走上前来,问道:“你好,想看点什么?”
安涌灏调整了呼吸,老板看他神情有些异样,给他倒了杯水,安涌灏抿了一小口,然后放在旁边柜台上,老板又问道:“需要什么帮助吗?”
安涌灏看着老板,良久才开口,“老瞿——我来得很准时——”
老板轻松的表情顿时收住,走到门外张望了一番,然后将安涌灏带到自己座位旁,打量了一番,终于露出信任的样子:“我等了一年多了,你现在才来!”
听老板的话,安涌灏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老板让他等一下,随后走到后面的房间,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个信封,交给安涌灏:“我叫范武,是傅平炎的朋友,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安涌灏拿在手里,左翻右覆就是个信封,好像里面也没有夹杂着别的东西,他问范武是什么,范武只说是傅平炎特别交待拿给他的,自己没有拆开过。安涌灏刚要撕开,范武让他拿到别的地方看。安涌灏急急忙忙冲回学校,用门禁打开晨诵学堂的教室,关上门,拆开信封,里面是傅平炎留给自己的一封信,还有一个存折。安涌灏把存折放到一边,读着傅平炎的信。
涌灏: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说明你已经破解了我留给你的暗号,与此同时,我也不在须埠了,在哪儿,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在中国内地。
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干的是文物走私,而且都是佛家的东西。可希望你相信,那不是我的本意。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将我们两个的合作牵扯其中。我非常犹豫,却没有办法,还记得那个叫包力的舵手吗,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包力告诉我他半年前就和走私分子勾搭上了,我不知道原因,而我发现的时候,是在四月份一次由我同行的出海时,那次包力掌舵。到了半夜时,我们的船快要到达公海,当时我无意中起来,看到包力正和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做交易,他们运的东西正是文物,他们发现我后,外籍走私分子本来要除掉我,当时我懵了,但是在包力的求情下,我捡了一条命,同时我也发现所有的船员都已牵扯到这一桩桩肮脏的买卖中。进到舱里,我还惊魂未定,包力等人对我说了很多好处,并且予以利害,作为他们的老板,我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自高自大,而那次我竟然成了囚犯。我知道,要是事情传出去,公司会面临巨大的损失,因为涉案的不仅是那一次,不仅是那条船,是我们公司所有的船,甚至是仓库,一度成为他们藏匿文物的地点。我没想到我那些老实的员工竟然会参与到这样的买卖中。在那之后,我依然是他们的老板,可我已经成了傀儡,因为我已主动被动地牵涉其中。后面我也参与了两次,每次都是不小的交易,而我却只能在罪责中度过。本来我是被迫参与的,可是一旦警察调查,时间、信誉等会遭受巨大的损失,所以我只能选择落入泥潭。
过几天我要和你见面,和你见面后,我就要干最大的一笔,也是最后一笔。这一次他们的老大露面了,是罗光建工的老板邹罗修,我从前没和那个人打过交道,但是在须埠混的人都有传闻,那个人底不干净,而且时常欺行霸市,几近一个黑谁会性质组织,我不是警察,没法调查,而且后面警察恐怕还要调查我,我写着都觉得好笑。言归正传,那是一笔很大的交易,我不是文物内行,因此我不知道价值,但肯定很多,此外邹罗修还给了我四条烟,就是过几天后——这里应该用“那天”——那天我在商厦给你的四条,里面不是烟,是40000美金,是用来犒劳一个幕后帮手的,他要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拿给那个人,至于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他告诉了我,并让我在离开须埠后,找一个可靠的人转交,到那时我再告诉他那个人的名字,就是我门商厦分别后我告诉你的那个人。
本来那天我找你,只是要给你你这些年和我共同做生意得到的一些辛苦费,是合法的,上面提到给烟的事原本也与你无关,然而当我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时,我知道,你是最佳的人选,更重要的,我没有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