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师傅韩海国的家在西南片龙南区的一个老小区里,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住着的街坊都是相互比较熟悉的下层劳动者,发了家的都已经外搬新房。这里原本是电缆厂的职工住宅区,电缆厂破产之后所有人都下了岗,不得不另谋出路。
高翯走在被破旧的栏杆和花台装饰的老路上,树下围坐聊天大牌的中老年人,临街的小卖铺里只是简单陈设着一些生活日用品和简单的零食,路过的人大多是买一些矿泉水和香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选购。
三单元一楼是高翯曾经的家,当年为了给奶奶治病不得不卖了房子,也不知道转手了多少回,现在是什么人在住。韩师傅家住在四楼,自从被他家认养后,那儿成了高翯新的住所,但年少时始终忘不了父亲的高翯时常回到自家老屋原来的窗下看一看,回想昨日还生活于此的感觉……
韩海国和老伴儿滕英菲平日生活比较节俭,但今天为了迎接高翯回来,特地奢侈了一次,炒了不少好菜,鸡鸭鱼肉也一应俱全,一进单元门就能闻到阵阵诱人的香气。高翯走到四楼,门没关,走进去,刚进去没有见到人,只是听到厨房里不停响动的锅铲声,高翯走了过去,只见韩伯母正在炒着麻辣鳝鱼。似乎是听到了有人靠近,韩伯母说了句:“酱油买回来了?”
“韩伯母。”高翯更正道。
“小翯——”一听不是韩师傅的声音,韩伯母只能想到高翯。转过头见到多年不见的高翯,乐得一下子忘记锅里的鳝鱼。她兴奋地冲到高翯面前:“这么快就回来了——来来来,让你伯母看看。”韩伯母说着不停的打量着高翯:“变化真大,一看就很有出息,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
高翯也略带腼腆地笑了笑:“伯母,做那么多好吃的,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韩伯母笑道,“听说要你回来啊,我和你韩伯伯都乐得几天睡不着觉,想着小翯是不是明天就到了,左盼右盼的,你韩伯伯不是昨晚就想去北京接你,还不是你说让他大晚上的别跑了,这不搞得他一夜觉都没睡,鸡都没叫就开上出租车往北京机场跑,班也不想上了。我不也按捺不住,他走了不久就到菜市场买这个买那个的,刚才你来了也不直接回家,你韩伯伯说你去见个老同学。”
“还养着鸡呢?”听韩伯母说到鸡叫,高翯问道。
“哎哟,闹钟,这年头谁家养那个,又不是大过年的拿来摆放几天。”韩伯母笑道,“那同学哪儿来的,见着没有?”
高翯说:“从云南来的朋友,回国之前约好了。他时间比较紧张,托他办一些私事,只能急急忙忙的。”
“什么私事啊?”
“这个……”高翯一是想不清楚怎么回答,在国外生活了这么多年,通常作为个人隐私的问题大家下意识地没有追问习惯,现在回到国内了还得适应一下。
“这个……关于一个老朋友的,她……”
“不想说就算了。”韩伯母笑了笑,“反正你回来就好……”
韩伯母说着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脸色一紧张,想起灶台上的火:“哎哟哟,忘记你的鳝鱼了……”说着她韩伯母小跑去翻锅,还不忘嘱咐高翯先到饭桌前坐着。高翯问韩伯母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都被她一笑回绝了,于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转着,看看上了年纪的旧式家具和多年未换的老家电。不久,楼道里传来了稳重而又急促的脚步声,高翯一听就知道韩伯伯回来了。
“酱油买回来了吧?”韩伯母问道。
韩师傅把酱油递给他,韩伯母让高翯坐着休息。韩师傅快手快脚置好碗筷,韩伯母菜上齐后也坐了过来,考虑到韩师傅下午还要出车,虽然给高翯准备了啤酒,但高翯还是陪着二老喝饮料。而后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着生活中的琐事。韩海国夫妇从不把高翯当外人,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
徐晓琳星期一才从外地回来。
这天中午,安涌灏在樊教授家吃过午饭,稍作休息就来到学院办公室。由于是假期,老师们放假的放假,出差的出差,除了利用假期勤工俭学的学生外,平时没有什么人来往,现在办公室里也只有徐晓琳一个人。安涌灏敲了门走进去,和她打了招呼,还送上些家乡特产。
“你还这么客气!”徐晓琳说道。
安涌灏说:“一点小东西,也没有什么好带的。您寒假到临水看我时我爸看您喜欢吃汽锅鸡,于是让我特别带一个汽锅过来。”
徐晓琳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得如坐针毡的,你爸也是。”
当然,徐晓琳还是很喜欢,给安涌灏说了声谢谢,然后把盒子放到桌子旁边的柜子上,让安涌灏自己倒水喝。安涌灏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徐晓琳也坐到他旁边。
“一年没来上课了吧?”
“是啊,一转眼我又得拖一年。”
徐晓琳说:“和你同一届的都已经毕业了。回家这么几个月,调整好了没有?”
徐晓琳倒是问得直接。安涌灏说:“已经没什么了,去年还是您们给我做了工作——谢谢徐老师。”
徐晓琳说:“就当吸取教训吧,以后做事多小心些。”
安涌灏放下水杯。徐晓琳说:“下学期开始我也就不是你的班主任了,毕竟你差了一学年的课,肯定得跟着09级的。根据学院的调整结果,只能给你降级换班。你的新班主任是石永华,这段时间去西藏了。这些天你的工作还是由我来完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出来,不要客气。”
安涌灏说:“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您,然后我想问下我下学期的住宿是怎么安排的?”
徐晓琳说:“本来说让你和这个班的人住在一幢楼,但是他们腾不出一张空床,学院和后勤部门经过协调,让你和12级进来的新生住一块儿,还是你们原先的7号楼。这段时间新生还没有报道,所以你不能住进去,再者假期刚重新装修了一下,得通通风。这段时间还是住在樊教授家里?”
“嗯。”
“那就可以了。”徐晓琳说。接着她从桌上拿来一些表格单子交给安涌灏:“这些东西你签下字,然后给宿管科。还有学院的确认通知你写一下,这一段找时间把这些弄完,开学之后就跟着新大四的上课。”
安涌灏按要求在一些乱七八糟的表格上签了字,然后把需要自己交到别处的放在背包里。和徐晓琳聊了几句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7号楼下面,安涌灏看着曾经记载着自己原先大学生活的四层小楼,现在又要重新住进去一次,感觉却明显不同。从外表看没有什么大的改观,但从一些路边放着的修理工具和粉刷涂料,可以预见里面已经做过翻修。宿舍正门现在不让人进去,安涌灏只能在外面看着。也许是想到老同学,也许是回味以前的生活,触景生情的他呆了十多分钟后才慢慢离去。
他走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绕了一圈又一圈。每走到和田媖亲密过的地方,都能勾起他心底的琐事。此刻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喷水声和一些嬉戏声,那是学校活动广场的喷泉。须埠大学每一次举行室外联欢活动都是在那里。广场中心有一个喷泉正在不停地喷水,在炎热的夏天能起到些降温的作用,当然更吸引人的是可以靠近直喷而上落下来的水享受一下冲凉带来的降暑,至于水干不干净都无所谓了。这个季节,整个校园里要说有什么人声欢腾的地方也就是这里。安涌灏慢慢走过去,几个衣服已经湿透的学生在那里打闹着,互相用手接上水洒向对方,这场面比不得泰国宋干节的狂欢,却是炎炎夏日最能让人热血沸腾却不觉汗流浃背的活动。从前安涌灏和田媖也多次来此享受过,和认识不认识的人“交战”。安涌灏想起来,有一天两个人正在这里戏水打闹,田媖根本就不是安涌灏的泼水对手,还没被喷泉落下来的水怎么冲到就被安涌灏弄得全身浸湿,还被安涌灏嘲笑一番,田媖这时接了一舀水,想报复一下安涌灏,安涌灏自是本能地躲闪,哪知脚下一滑摔在地上,田媖慌张地叫了一声,可是手里的水已经向安涌灏泼出去,就在安涌灏倒地“哎呀”叫起的一瞬间,田媖泼洒出来的水大半不偏不倚地落入安涌灏嘴里,喝了脏水的安涌灏不停咳污,田媖上去赶紧扶着他,自己也不停地发笑,周围看热闹的学生也不忘借此享乐……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安涌灏和脑海中的画面。似乎是感受到他人快乐带来的心理刺激,安涌灏又选择默默离开活动广场。
走着走着,安涌灏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走到了历史学院楼下。原先安涌灏觉得自己已经对和田媖过去的那段感情释怀,而今天自从走进须埠大学的校门,他才感到自己原先想得多么容易。学院的大门敞开着,他原地观望了一会儿才款步而入。此来没有别的目标,田父和田母说田媖已经不在这里读研究生了,他进门后依然幻想田媖也许想开了,也许假期有什么活动她会参加,也许她回到父母这里找资料……他心里臲卼不定,脚步却不失南北走到田父的办公室门前,门锁着,田母的那间也只有些学生在整理东西,一问还说她不在须埠,去外地出差。这幢楼对安涌灏而言也没有别的去处,小转一番便从楼道走下去,仿佛还可以碰到田媖似的……
刚到门口,安涌灏顿时停住脚步——面前有一个人正在等他,正是饶卫。
“饶叔叔。”安涌灏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过来看看你。”饶卫说。“你樊伯伯说你来找班主任了,我就找到须埠大学,刚见了你徐老师。她说你走了,我一想你会在学校里转悠一下,校园不小,其他地方我又找不到,就直接奔这里来。”
“你打个电话给我啊。”
“我这不是找到了嘛。”
饶卫和安涌灏来到小树林走廊。这里春秋时节每天早晨都是背外语的人,夏天如果不想在活动广场“过泼水节”则是个乘凉的好去处。两人走到一片无人的阴影下,安涌灏问道:“饶叔叔,您找我有什么事?”
饶卫说:“那天我给了你傅平炎父母的地址,你去看过两位老人家没有?”
安涌灏既不低头也不出声,只是鼻子长呼一口气。饶卫一看便知结果,说:“事情我倒不勉强你,当然,我也不是帮你爸爸,或者其他什么人监督。只是我觉得傅平炎的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但你们毕竟从前是有友情的,那天拿钱给你的时候我也说过了,我们侦查人员都相信尽管傅平炎犯了严重的罪行,但是对你,他对你从来都既是帮助,又是保护。这事说到头轮不到你大义灭亲,可你也该对人家讲点义气,至少是合法合情的方面。”
安涌灏说:“饶叔叔,我脑子有点乱,您再让我想想吧——”
饶卫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播放着一段录音,让安涌灏仔细听着。刚听不久,安涌灏完全回忆起里面的场景。饶卫收起手机,说:“我想你还没有忘记,这是……抓你们的那天,你和傅平炎下去存钱时我们的警员扮装成茶室服务员进去安置的监听器录到的,没有什么虚伪的东西,相反,却是傅平炎对你的衷肠教诲。”
对此,安涌灏感到傅平炎的所说和所做前后矛盾,说:“他既然说这些,为什么最后还是要把我拉进去?”
饶卫说:“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说的话,我希望你能听到心里。虽然你很冤,可事情也不会凭空发生。你爸爸和我说了,这一年你想通了很多事,非常好。只是对傅平炎,你爸爸希望我也能帮帮忙,尽管这不是我的分内工作。我们的工作是逮捕罪犯——嫌犯,可嫌犯不一定都是坏人,起码傅平炎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的父母更不是。”
安涌灏不言语,饶卫也没多说什么。他也能预料到,在这短暂的谈话后,安涌灏不见得会立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