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微微的吹来,空气中弥漫着馥郁幽深的香气。
如果可以,她想时光停止在这一刻,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他是谁,忘记这里是何处。
只可惜,那人生性总是太过敏锐,极快地发现了外人闯入的气息,足下轻点,一个旋身回眸,双眸的凛冽如揉碎的冰凌,直射连子心的心扉,令她猛然一颤,灵台完全清明过来。
那人在却在下一刻看清她的容颜,眼中掠过一丝讶然,旋即变成潋滟之色。
一叶花瓣正好从眼前飘下,他轻扯嘴角,霎时请屈肘收剑,又飞速刺了出去!
连子心瞳孔中倒映出一抹凛冽的银光,带着蝉翼般的血色,她的脑袋已经停止了转动,肢体僵硬,生生看着那人如同水蛇一般荡了过来——额前的碎发被一阵剑风震起,那刺着红色梅花花瓣的剑尖,在距她眉心堪堪一寸的地方停下!
花瓣飘落,那剑猛地收了回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心惊,眸子锁着连子心,一瞬不瞬。
她竟没有躲!不仅没有躲,连眼神都不曾闪烁!
他再次为这个小女子的定力感到惊讶。
不过,他这次真的误会了……
她不是定力惊人,不是不害怕……相反的,她怕死了,刚才那一瞬间她吓得整个人都死机了,所以根本是来不及躲,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惊吓好么?!
你特么太看得起老娘了!
等到她理智渐渐回笼,心跳渐渐平复,这才有些僵硬地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你怎么都不知道躲?”他冷冷的声音传来。
“……”我躲得过去吗?
“胆子倒是挺大。”
“……”胆子是什么能吃吗?
看着她变成一副呆呆的样子,他微蹙了蹙眉头,生气了?
然后,便清晰地看到了她黑曜石一般瞳孔里窜上来的两簇小火苗。
带点磨牙的声音:“这就是殿下的迎客之道?!”
顾惜爵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将长剑往背后一压,负手而立,静如春水的面容无波无澜,只眉尖轻挑,唇角微抿着半痕淡漠:“对于不通报擅自闯入的客,本宫向来不是这种迎接法。”
“噗”的一下,她眼中悲愤的小火苗熄灭了。
行,老娘斗不过你!好女不跟男斗!
慢慢放松下来,恢复常态:“呵呵,是微臣的错,微臣不该突然来打扰殿下。”
顾惜爵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淡淡嗯了一声:“那你且说你为何会在这里?”
连子心有些哑然,心道不是你让你的奴才把我叫来要传达什么指示的吗?
呃,难道是她自己想多了?
不敢说出自己那已经错误的猜测,只得老实道:“许尚宫大人让微臣来送药膳,春公公突然有点事要处理,说您等得急呢,让我赶紧送过来!”
顾惜爵即刻就明白了,便没再说什么,眼睛看向另一边立着的宫女。
俩雕像一样的宫女却反应极敏,十分默契地走过来,一人接过他的剑,一人将一件黑底银绘云杉纹大氅从后头披在了他高大的身上。
“退下罢。”顾惜爵淡淡道。
“是。”两个宫女恭敬应道。
走过连子心身边的时候,纷纷拿余光瞄了她一下。
连子心摸摸鼻子,可千万别误会,本姑娘与你们家殿下没有一毛钱奸情!
她走到那张云纹方香几旁,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下,敷衍着笑道:“那微臣就把药膳搁这儿了,请殿下慢用,微臣就不打扰了。”
此时,顾惜爵已经在一张矮榻上坐下,倒了一杯酒,兀自浅尝起来。
听她这么说,唇角微挑:“你们许尚宫大人给本宫送东西的时候,都得亲自在一旁侍候着,连大人的官职,莫不是比许尚宫大人还高?”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不侍候完他用膳你就想走?!
连子心不是笨蛋,自然一下子就领会过来,默默给了他一个白眼,却也只能认命。
继续敷衍:“殿下是现在就要食用么?”
顾惜爵点头。
没得椅子坐,只能默默蹲下来,将装着药膳汤的瓷盅从金丝楠木食盒小心地捧出来,幸好,来之前在里面装了一副碗勺,不然这会儿还得麻烦。
看着她慢吞吞地将瓷盅里还冒热气的药膳倒入瓷碗中,脸上那神情却像是看着鲜美的鱼儿却吃不着的猫一样,顾惜爵不由失笑。
连子心已经被这汤的香气勾得七荤八素了,哪里还能注意到别的,怎么会这么香呢?究竟怎么做的啊?欸不行了,回去一定要想办法再让许尚宫做一回!
“殿下,请用。”
饶是再心痒难耐,她还是有分寸的,倒完了汤推到顾惜爵面前,就乖觉地立到一旁了。
顾惜爵不动声色地拿起汤碗,眼睛也没再瞧她,轻轻地闻了闻这熟悉却有点陌生的香气,心头微动,神色怔了怔,不过很快就开始享用起来。
连子心看着他刚才的表现,突然冒出一些疑惑,他跟许尚宫应该是老相识了,那现在关系怎么样呢?许尚宫会不会,也是他的人?如果许尚宫是他的人话,那又需要自己做什么?许尚宫怎么看,都比自己强了好几条街吧?
她有些晕,索性甩甩脑袋暂时不想了,从这个角度看着他的侧脸,真是完美至极,还有他从容温雅的吃相……哎,在他身边做个婢女倒还是不错的!
眼角的余光看到她又是一副呆呆的样子,顾惜爵不禁调笑道:“连大人这般出神地望着本宫,也不知是本宫太好看了,还是这药膳的魅力?”
连子心回过神来,耳根子不禁有些发红,讪笑两声道:“都有,都有。”
噗!自己在说什么?!瞎说什么大实话!
连子心有些懊恼地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顾惜爵却抬眼看着她,她的脸颊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红,张嘴说话呵气全是白雾,瞪大的眼睛显得湿漉漉亮闪闪的,他这才发现,自上回偶遇也才半个多月没见,她整个人竟瘦了一圈,站在那儿显得如此单薄……心神微微一动,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半晌,连子心才听到:“本宫用完了。”
“哦。”连子心自然是本能地认为自己下一步该做的就是过去收拾碗筷,当然她也这样做了。
“剩下的,赏你。”
谁知,刚要把暖盅重新收回食盒,头顶上就传来了他清冷的声音。
“嗯?”她却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望向他。
“连大人冒着寒风给本宫送药膳,本宫也不是不体恤属下的人。”看她呆怔的模样,他心情意外有些好,竟是补充一句,“趁热喝。”
连子心持续傻了好几秒,终于,终于反应过来!
惊悚,他他他不是吧?突然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可是仔细一看,他的脸依然冷若冰山,刚才的语气也似乎很正常……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大抵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吧?唔,毕竟这种boss级别的人物性子最阴晴不定了。
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是不是就是看到她们这些小虾米吓得哆嗦的样子呐?
呵呵,可惜老娘不是小虾米!咳,不是一般的小虾米!
连子心鼓足了勇气,朝他谄媚一笑:“那微臣就谢过殿下体恤之情了!”
说完,也不待他有所反应,径自拿过暖盅将里头剩下的药膳悉数倒进碗里,还有满满一碗呢,也还有些温度,不错不错!捧起汤碗,拿过汤勺,退了几步到那花圃边坐了下来,十分平静而淡定地……享用起来。
唔,比想象中的美味!终于知道这竹香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来许尚宫的厨艺也是不赖的!
吃了一半,她又想起什么,忙暗搓搓地召唤出团子。
——嘀,开启系统智舌评分鉴定。
——嘀,萌萌哒团子正在评分,请稍后……
——嘀,智舌鉴定评分完毕:
名称:竹丝南杏元肉猪展汤;
类别:药膳, 5分;
味道:浓香爽口,滋味独特,香气怡人, 12分;
品相:浓郁清亮,汤水分明, 5分
用料:乌鸡、元肉为上品食材,杜仲为上品药材,南杏达到系统标准一星级别, 13分;
火候:炉火纯青指数达到三星, 15分;
烹饪方法:难度一般,复杂度一般, 5分;
烹者诚意:细致用心,情深意重, 17分;
创意度数:药材处理别出心裁, 4分;
营养医用价值:补血益气,补益肺脾肾,温而不燥, 6分;
安全系数:无天然毒素,无人工添加毒素,安全, 3分;
综合总得分:85;
获得现有评分系统二星中级级别评价分数,奖励系统积分80!
嘀嘀,本次智舌团子已经为您打分完毕,请问您是否满意?
……
这个分数,在连子心看来倒是还有些低了,系统智舌评分果然一贯严苛。
不过严苛些也没错,不然就凭拿自己的菜或别人菜来评分然后获得系统积分这项,她早就成为富婆了==。
虽然顾惜爵没有过连子心方才暗暗揣测的那种“阴暗心理”,但还是被她这系列毫不客气的举动惊了一下……眯了眯眼,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猫?
捕捉到她喝了汤后微微舒展开来的四肢和不自觉漾开的笑容,顾惜爵冰冷坚硬的心肝竟如同透进了一丝暖阳,不由勾了勾嘴角……
不过下一刻,看到她粉嫩的薄唇噙上那细白的汤勺,带起一抹银丝……
他突然意识到,那碗那勺,是他刚刚用过的……可是一向有洁癖的他,这会儿居然没有产生一点反感,只是有些疑惑,她竟也没注意到这问题?好吧,看她的样子,完全不像。
连子心注意到这问题了吗?
很显然,一点儿没有。
而她完全沉浸在享受美食的世界里,全然没有注意到某人一度的“审视”,待到她喝干了碗里最后一口,满足地眯了眯眼,再看向顾惜爵的时候,他已经闭着眼睛在养神了。
可虽然如此,连子心那后知后觉的羞耻心还是冒出来了——自己怎么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吃东西了呢?节操被狗吃了么!
“呵呵呵,殿下,微臣……不负恩赐!”
她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虽然说出话依旧没什么节操。
顾惜爵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她将碗倒扣过来,一副“我喝得很干净一点都没浪费”的模样。
见他不说话,连子心只摸摸鼻子,然后默默地将暖盅和碗勺收进食盒里。
可以打道回府了吧?
虽然她现在还有恍惚,在这里耗了这么久,就真的只是陪他喝个汤?咳,好吧,顺便自己也喝了个汤。
顾惜爵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倒了一杯酒,朝她一举,淡淡道:“要是觉得送汤喝汤这事儿太简单,要不,再陪本宫喝几杯?”
连子心愣了愣,旋即干笑两声:“呵呵,谢殿下厚爱,工作时间不能喝酒。”
顾惜爵挑眉。
连子心干脆提起食盒,盈盈一拜:“殿下要是没有其它吩咐,微臣就告辞了,今日司里事务比较繁多。”老娘也是日理万机的好不好!
顾惜爵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时沉默了。
沉默就等于默认了!
连子心如是想到,赶紧抓住机会转身想溜。
“明日,继续送这道药膳过来。”
迈了两步,身后就传来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连子心毫不怀疑他这话的意图——送药膳的人还得继续是她!
捏了捏袖笼里的小拳头,吸气,呼气,放松,缓缓转身。
“许尚宫大人也挺忙的。”
“连大人代劳便可。”
“……殿下,药膳虽好,但也不能常喝呢。”
“不常喝,最近本宫不是病了吗?”
“……”又是舞剑又是喝酒的,有点病人的样子?你皇帝老子真是眼瞎!
“怎么,连大人不愿意?”
“……愿意!这真是微臣的荣幸!”
“如此甚好,连大人可以回了。”
连子心默默咬牙,再次转身。
走了两步,顿住,微微一笑:“殿下这招以逸待劳以柔克刚,还真是妙哉。”
后面的人什么样的表情她不知道,不过就算背对着,离得有点远,她还是能感受到一瞬间变低的温度。
她其实是打算说了这话就撒丫子跑路的。
更没指望还能听到什么回应。
可是却意外没立即就跑,也意外听到了回应。
——“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宫里过年。”
他的声音大提琴般黯哑而低沉,带着一股莫名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