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不是会些医术,也曾经学过一点功夫嘛,只要小心谨慎,应该不会给你添麻烦。”她声音柔婉却不容拒绝的说:“存,这些年,我可曾给你添过什么麻烦吗?”
见她搬出母亲,又提到自幼到大一起长大的情分,她其实比小狼还早一年,来到夏府,他不再多说什么,正打算走,她又道:“夫人还说,这次思染和灵念也要去。”
“他俩还这么小,沈姐姐,我这次是去出征打仗,生死难料。虽然我暂时不会直接待在军营里,可是带着孩子去,烽火无情,这不是胡闹吗?”他微微动怒:“你好好劝劝我母亲,战争不是儿戏。”
“两个孩子从小就离不开我,夫人恐怕也是怕他俩受不了没有我的日子啊。”她语气略含委屈,心里却着实有些笃定,只要孩子同行,就更有抓住他心的机会:“你放心,就算有什么危险,我一定死在孩子前边,决不让思染和灵念有什么事……”
“姐,何苦说这种气话?我和小狼的孩子,怎能让你付出生死相待?”他无奈而烦躁的打断她的话,沉吟半响,母亲从来就不喜欢小狼,就算是他和小狼的亲生骨肉,她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虽然母亲没有直接明言,说这两个孩子是耻辱的存在,可她一贯冷漠鄙夷的眼神和态度,都摆明了她心里所想。
耻辱?他心里狠狠一痛,自己和最爱的女子之间,已经就只剩下这一点关联了。可是自己的母亲,却从来不曾正眼看过两个孩子一眼。
他无法确定沈镜心对他和小狼的孩子究竟是否喜欢,但是这五年来,两个孩子,的确都是她在精心照料,孩子也很依恋她。
算了,留着孩子在夏府,只怕也并不见得有江湖和军营安全。他终于点头:“好,又要姐姐受累,照顾他们了。”
“说什么傻话呢,我为你做任何事情都觉得是一种幸福。存,你不要和我如此客套好吗,这让我觉得,你们之间总是透着生分。”她深感无力的叹息一声:“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排斥我?”
“沈姐姐,我没有……排斥你的意思。”他强撑着烦躁和怆凉的思绪,揉揉眉心。
“没有么?”她凄然一笑:“存,这么多年了,你,我,小狼,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啊。可是你什么时候,曾经让我靠近过你?你总是不动声色的与我保持着距离,我从来没有办法走近你半步,更不用说进驻你的心。”
他沉默,无言以对。
他的心只能放得下一个小狼,从小到大,永难改变。一想起小狼,心头就又是一阵阵悸痛,酸涩却也甜蜜,温馨而又悲怆的感觉。
对着沈镜心,他除了尊敬疏离,再无其他想法。这些年,怕她难堪,他没有直接干脆的拒绝过她,可是,他含蓄委婉的对她说过很多次,他对她,绝没有一丝一毫儿女之情。
她始终不放手,不死心,而她的父兄,又是他的师父和最知心的好友,他们死后,他和母亲,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无法狠下心将她赶走,其实,有母亲在,他就算能狠下心,也没有这个权利,无法请她离开夏府。
“存,你曾经答应过我父兄,你会照顾我一生。你母亲也一早就声明过,我是你今生唯一该娶的女子。我等了这么久,从十一岁,一直等到现在,十三年了啊,你还要我等多少个十三年?你究竟会不会娶我?”看他一再的与她保持距离,不着痕迹的后退,无尽委屈和失望,使她眼含着热泪,一步步逼近他,声声质问。
不得不抬眼直视她的悲凉与怨愤,他再次后退数步,沉思道:“沈姐姐,我最多能做到终生不娶,甚至也不去见小狼,我会一生都谨守对沈伯父和大哥的承诺,照顾你。至于婚姻,我……不能给。给不了你真心,就算我娶你,又有什么意义?这是误了你,害了你,也是对小狼的辜负,对我自己的侮辱。”
“娶我就是羞辱?就是对她的辜负?存,同样是一起长大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喜爱我一点点呢?我哪一点让你不能喜欢?你告诉我,我可以改,你究竟不喜欢我什么?说呀。”她失控的抓住他衣袖,想要抛却矜持偎进他怀里,他却仓皇推开她,始终不让她近身。
“姐,这只是一种感觉,我无法和你说清楚,我只能说,除了小狼,这一生,我不可能喜欢上任何其他女孩子。请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夏存苦闷而认真的看着她含泪的双眸:“姐,你执念太深,若你放下这执念,就能看到其他男子的好,寻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
“你只认定小狼,难道就不是执念吗?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机会,看到其他女孩子的好,难道除了小狼,这世上无数的女孩子,都不能给你想要的幸福吗?”她哽咽着质问。
“姐,这不一样。小狼心里有我,我心里正好也只有她,我不需要多看其他女孩子一眼。”他费力的解释。
“别说了!我是不会放手的,除非死!”僵持良久,她含泪放弃徒劳的厮缠,转过身子,默然抽泣。
心里一阵阵愧疚和躁闷,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应对她,劝解她,转身告辞回房。
和衣倒在床上,想起六年前忍受不了小狼的离家出走,他与母亲闹反,不顾一切的天南海北去找小狼。
那晚在江边,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明月轮。他俩一起私拜天地,孤注一掷的交付身心,一夜抵死缠绵。
可是,对月许下的誓言,终究是落空了。他自己始终没有勇气彻底忤逆母亲,也忘不了对沈氏父子的承诺,不能答应小狼放下夏府,与她一起浪迹江湖。
一觉醒来,他的衣襟满是她的泪,她已经刻字留恨,决然无声无息的独自远去。
无数个难眠日夜,和战场上永无休止无情的杀伐。次年,接到她万里外的飞书。
等他赶到时,北国雪原木屋中,只有满床血迹和两个刚出生的儿女,她已经不见踪迹。
他动用所有人脉和力量,踏遍北国,始终寻不到她的行踪。
终于,他死了寻回她的心,改而暗中派人保护她。而他,在皇帝的安排下,已经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所有的精力都必须用在驱除外敌上。烽火狼烟,是他一直脱离不了的宿命,毕生最不喜欢血腥,却必须在最残酷最前沿的战场上度过每一天。
他已经身不由己,陷身战争的漩涡,给不了她安稳和陪伴,而她,也再不是小时候那个愿意为了腻着他,就委屈自己将就在他身边,留在夏府的小狼。
她已经决然的想远离自己不喜欢的世界,想要他陪她飞向自己向往的天地。而他,也不再是无忧少年,他必须肩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不能再陪她游悠度日。
他放不下将门使命,也摆不脱帝王的嫉恨,给不了她承诺,她就再不见他。
纵然相思入骨,纵然万念俱灰,纵然一次次痛苦到自杀,她也绝不再回头。
小狼,小狼,他在心底默默呢喃这个名字。一笔一划,都使心里滴血,他再也克制不住,一滴泪打落在她的诗笺上。
小狼,这次鹤湖大会之后,等我再为皇帝做完这最后一件事,驱除那些虎视眈眈的西方异教徒军队,就一定放下身边的一切,追随你的左右。
我再也不想顾忌身边种种,没有你的世界,就是死寂无边的旷古荒漠。
在他辗转难眠,痛不欲生的时刻,另一处,沈镜心的房间,一只漆黑如墨的信鸽落在她窗台。
取下小小的密函,她抬眸飞快扫过,立即在烛台上烧为灰烬,吹散一空。
她凝眸沉思,小狼居然和败帝江野混在一起,而江野,已经惹怒了江南第一武林世家惠家。
惠家正在筹划******野,夺取败落的江家在整个长江流域的统治权。
江野虽然风流之名遍天下,可他仪容翩翩,武功绝世,倜傥不羁,义薄云天,依然是天下众多妙龄佳丽的春闺梦中人。
只要适时制造机会,不断让夏存看到她和江野缱绻情深在一起的场景,应该可以断了夏存的痴念,让他死心继续留在京师。
他本来就无法完全无视母亲和恩师的意愿,更无法忽略皇帝的猜忌。
只要他对小狼的痴狂稍有动摇,就绝对会再次屈服于现实政局的险恶,打消誓死追随小狼的念头。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只顾自己****,而决绝斩断忠孝恩义的人,可以羁绊他的因素太多,她不怕留不住他的脚步。
就算知道留不住他的心,可是她,依然要不惜一切,羁绊住他的身。她绝不会放他离开,绝不会给他和小狼制造一丝一毫在一起的机会。
她不信,他能隐忍到此生终老,不信他能终生忍受相思欲绝却不得相见的痛苦,不信他能终生忍耐生理上的需要,为那个野性不驯的女子守身不渝。
夏存,若我此生得不到你,我也要折磨你们到死,一起为我的思慕殉葬。
收敛起杂乱的思绪,她定了定神。王兄和元帅交代的任务,她丝毫不敢大意,对夏存的心思,也完全都建立在不能丝毫影响自己使命的基础上。
否则,她的下场,只能是立刻被上面派出的高手抹杀。父王是什么样的人,她从小便深知。纵然她身为公主,身为圣火宫宫主,立下怎样的功劳,都很有可能被父兄翻脸无情的除掉。
惠若依那个女子,应该可以利用一下。
在强大的军事和财政压力下,******教虽然已经成为西域各国唯一信奉的宗教,他们的国家可以说已经完全把持住这些西域小国的一切命脉。
可是,******教的势力还没有渗透到天朝大国的内地。而西南各省,又被藏传佛教的势力影响和统治着。
这些年,枉费他们无数心力,用尽各种手段,都再也无法将圣教势力向中原腹地和西南各省推进。
也许,惠氏家族和江野的利益冲突,是一个良机。
她请示王兄派出得力助手,帮助惠氏夺取长江流域所有霸权,让惠氏以自己数百年的世家影响力,在长江内外大力修建清真教,提倡百姓信仰这个洋教派。
只要不引起天朝庙堂的警惕,他们的兵力就可以慢慢潜入中原和江南,全部安插在各地清真寺里。
至于西南各省,她已经隐隐得到消息,父兄们已经派出精英力量,大规模开赴藏地,准备与鹤君谈判。
鹤君若愿意借助外来的异教势力,来对抗正宗藏传佛教的大军,那么,他们下一步的雄图伟略就能顺利推进实现了。
她略一思忖,将自己的想法和请求匆匆写好,塞进蜡管中,小心系好。
久经风浪的黑鸽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万里传信的危险使命,极其谨慎的轻轻扑翅,宛如一道无声无息的黑电,消失在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