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先生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耍着他的太极。
接我过来的人叫张丛,听说服侍在宁老先生身边有五十多年了。
我和他一同站在院子边上,静静看着宁老先生耍太极。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院内寂静无声。
十五分钟左右,宁老先生终于停下了动作,拿起挂在肩头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扭头朝我绑了绷带的额头望了好半响,才问:“言家那群人,为难你了?”
我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
大哥他,算不得为难我吧。
宁老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我看这段时间你也别到处乱跑了,先在这儿呆着吧,我可不想我大费周章救出来的人没两天又进去了。”
“是,老先生。”
随后,我便在这四合院住了下来。
数月的相处,足以让我看清这位老先生,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开春的某个晚上,他喊了我一起坐在院子里下棋品茶,我保持着一贯的沉默,他不说话,我便也不会开口,他一开口,我才会应上一两句。
这天晚上,三盘棋下来后,他没有如往常一般,让张丛收拾了棋局便去休息,反倒是抬头看着我,突然问道:“你就不好奇我和你奶奶之间的事情?
“好奇。”我如实回答,“只是老先生愿说便说,不愿说便也没什么好问的。”
宁老先生气笑了,“好小子啊你。”
我笑而不语。
“说起来,我与你奶奶当年的事情,我倒是记不太清了。”宁老先生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悠远深长,“那些个陈年往事,忘记也罢,要怪只怪,我与她没那个缘分。”
我安静的听着,没有插嘴。
宁老先生说着,忽然笑了起来,神情意味不明的看着我,“不过,你奶奶临终前,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说的内容,我至今倒还记得。”
我心下微惊,我没有想到,奶奶临终前竟然给宁老先生打过电话。
“她啊,三十多年没和我这个老朋友联系,到时临死的时候,有托与我,才记起了我这个老朋友。”宁老先生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反而带着一种怀念感,“她说,她日子不多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那孙子,让我看在我们之间曾经的情分上,让我在必要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帮你一把。”
我眼眶微热,眼底有雾气氤氲。
宁老先生似乎还在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也顿了下来。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哑声问:“那老先生,我的父亲有两个儿子,你为什么不以为,她托付给您的人,是我大哥。”
在外界看来,我和大哥都是言家的孙子,都是我父亲的孩子啊。
宁老先生忽然冷嗤了声,“言戌禾?那不过是你爷爷那个老不死的,人到中年一时荒唐弄出来的私生子罢了,他瞒得了所有的人,却偏偏瞒不了我。”
我不明白宁老先生和话中的意思,紧接着便听宁老先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说起来,这事也怪我。”
听着宁老先生的话,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总觉得,有什么期待已经的真相,即将破土而出。
“若非当年我和你外婆为你母亲和双双的父亲定下了娃娃亲,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宁老先生说着,竟然慢慢的红了眼眶,“我与你的外婆婆,从小就认识,就是你们所说的,青梅竹马,但我们之间确确实实只有兄妹之情,为了以后彼此之间的感情不生分,便给自己的孩子定下了娃娃亲。”
“男女双方正是你的母亲和双双的父亲。只可惜,世事难料,双双的父亲竟然做了糊涂事,和双双的母亲她……双双的父亲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要负责,正好那个时候,双双的父亲和你的母亲还没有正式订婚,婚约也只是父母双方口头上的,连基本信物都没有,于是便想着,趁事情还没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的时候,和你母亲退婚,娶双双的母亲。”
“谁料到你的母亲竟然是个固执的,怎么也不肯答应你父亲毁约。”说到这里,宁老先生顿了顿,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双双的父母两个人因为她的固执,婚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直到双双的母亲生下她大哥二哥,都没有去领证。双双的父亲急了,不顾我的劝阻也不顾任何人的反对,硬是从我手里抢了户口簿,打算和双双的母亲登记结婚。”
“那后来呢?”我轻声问。
“后来你母亲便自杀了。”想起这段往事,宁老先生痛苦的闭了闭眼,“她的自杀成功的阻止了双双父母领证,但不是她的,始终不是她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你母亲突然就怀了身孕,我和你外婆吓坏了,问你母亲孩子是谁的,你母亲竟然说不知道……而双双的父亲得知你母亲怀孕后,再次拿着户口簿去登记结婚了,而这次,你母亲才总算没有拦着他。”
我沉默片刻,问:“老先生,是真的不知道我母亲,怀着的是谁的孩子吗。”
宁老先生闻言,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的哼道:“A市地儿就这么大,有什么事情瞒得住我的。”
“你的生父,就是你的父亲。”宁老先生淡淡道,“你母亲只身去酒吧买醉,被人下了药,正好遇到了你的父亲,你父亲将你母亲就走,郎有情虽妾无意,但你父亲控制不住自己,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第二天早上你父亲被你爷爷喊了回去……你母亲醒来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再度自杀了。”
“这件事,当时知道的人并没有几个。后来自然的,你母亲再次被救了回来,而你父亲在被你爷爷喊回去后,便被禁足在家里,硬逼着他娶言戌禾的母亲,就为了将来给言戌禾一个名分……你父亲起初是不答应的,后来大概是你爷爷答应等言戌禾出世后,让你父亲娶你的母亲吧。”
“可就在你父亲娶了言戌禾的母亲没多久,你母亲就怀孕了。”宁老先生怜悯的看着我,“你该知道,有些事情,当时没有说清楚,没有坦白的承认,到了后面再想要坦白,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更逞论你父亲要了你母亲之后还马上娶了别的女人。”
宁老先生喝了一口茶,“你爷爷倒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言戌禾出世后,立即着手安排了言戌禾母亲诈死的事情,还将那个刚生下孩子的女人丢进了精神病院里……随后你大概可以猜得出,你母亲怀着你,整个A市谁还敢要她,这个时候你父亲只要挺身而出,表示愿意接受这个孩子,你母亲感动之下,也就答应了……”
是啊,女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人打动了。
当初宁无双刚刚怀上悦悦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
若不是我让夏夏去帮了忙,去骂醒了宁无双,说不准现在宁无双已经接受郁少卿了。
随后,宁老先生似乎有些乏了,任由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继续回味他刚才说的话,喝掉最后一口茶,起身回房。
我呆呆的望着静谧的夜空,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困惑了我这么多年的疑惑终于揭开,真相却让我哭笑不得。
就是因为我父亲和老爷子这两个人,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才让我在言家当了这么多年的“野种”,才造就了大哥如今尴尬的身世。
上辈人的造的孽,却让我们这一辈人来承受。
哈!
真是可笑至极。
……
入夏的那一天,我打开了关闭了许久的手机,第一个打电话进来的人,是郁少思。
郁少思开口便吼:“姓言的你特么的这段时间跑哪里去了,电话也没有一个,你难道不知道我q会担心你的吗!”
心里某个被尘封已久的角落,忽然被触碰了一下,我说:“少思,抱歉。”
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和郁少思道歉。
果不其然的,他沉默片刻,闷声说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或许并不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郁少思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兄弟了。”
朋友,兄弟。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有朋友了。
回想起过往的种种,从大一到现在,十多年了,我和郁少思认识十多年了,他对我,确实一直不赖。
甚至后来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费心鼓励我,无条件的帮助我。
他或许真的将我当成一个真正的朋友来对待的。
心中忽然升起了愧疚之意,揉了揉有些发紧的眼角,我轻声的说:“少思,以后不会了。”
我保证,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
郁少思哼了声,不可置否的转移了话题,“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我在……”我随意报了一个附近的地址,挂断电话后,便立即找宁老先生,和他说我打算出去一趟。
宁老先生没有阻止我,只是在我离开前,忽然正色道:“你记住,你是我宁家的女婿,不论你在外面做了什么,或是想做什么,你都要记着你身后即便没有言家,也还有我们宁家,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