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被宁家其他人察觉,我从下午开始,便守在宁宅后面的那片小树林里,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笑声,努力的辨认着,有没有属于宁无双的。
只可惜,我并没有听出什么。
入了夜,听着他们杯碗碰撞声和欢声笑语,我心中却一片荒凉。
其实我是羡慕宁无双的,她拥有一个十分团结的家庭,家里的每个人,都十分的爱她。
但我并不希望成为她。
因为,若我成为了她,她便会成为我,遭受着我的苦。
我站在小树林里,面对着她阳台外的方向,吹了十多个小时的寒风。
老天爷这次终不负我,让我见到了她。
我近乎痴迷的望着站在阳台上,同样正望着我的那个女人。
她是我深爱的女人,同时也是我孩子的母亲。
凝望着她惊讶的小脸,我无声的说:无双,新年快乐。
同时在心底暗暗的说:我们的女儿,第一新年快乐。
……
从宁宅离开,我没有听从宁老先生的劝说,硬是要回言宅一趟。
因为那里,有着一件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
站在言宅外,我听着里面传来的和乐融融的笑声,自嘲的笑了笑。
或许在他们心里,没有我,他们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一家团聚,才能开开心心的过个年吧。
我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提步走进那个,不属于我,亦不欢迎我的宅子。
果不其然的,所有人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笑声截然而止。
最先看到我的小静,眼眶蓦地一红,“二……二哥。”
母亲似是被这一声叫唤惊回了神,朝我迎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我,眼泪忽然滑落下来,“阿瑾,你……你终于回来了。”
我微微低下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我的母亲。
看着她,似乎将近三十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为我流泪。
心里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从前我百般祈求上天能给我一丝亲情,它却不肯给我,如今我不需要的时候,它便又来了。
毫无预兆的,父亲手里的碗忽然朝我摔了过来。
我侧身躲开,瓷碗摔在地上,立即四分五裂。
“孽障,你还有脸回来!”父亲气急败坏的吼道,“你能耐了,连人都敢杀了,我言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给我滚!”
我移开目光看向他,却瞧见了他眼底极力隐忍的泪,
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爸。”
一直默不出声的大哥突然喊了一声,父亲怔了一怔,随后坐了下来,仍旧冷着一张脸,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大哥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脸上扬着欣喜的笑,眼底却是一片寒意,“阿瑾,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呢。”
紧接着,我听见大哥用只有我们临近的三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的说:“老爷子快回来了,你快走。”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母亲面色变了变。
我心底微沉,只是问:“妈,我的东西呢?”
未灯母亲回答我,小静突然跑了过来拉住我,“二哥,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你跟我上来。”
从B市搬回A市,所有人的东西都是各自收拾的,我不在,小静会替我收拾,再正常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老爷子的意思,我的东西被放在了走廊尽头,光线最差的那个房间里。
小静有些局促不安,“那个,我不知道你摆放的习惯,所以放进来后一直没敢动。”
“嗯。”我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地面上摆放得乱七八糟的箱子,开始埋头翻找。
幸好小静是个细心的姑娘,每个箱子上面,都会贴一张小纸条,写着里面大概装着一些什么东西,不需要我一个个的开箱去找。
忽然,小静带着一丝哭腔的开口:“二哥,大哥他……”
“我怎么了?”
大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又听大哥轻声说:“小静,你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二哥说。”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身后有脚步声接近,身后有人弯身凑近我的侧脸,轻轻的嗅了嗅,“阿瑾,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哥好想你。”
我不动声色的将找到的东西放进上衣内侧的口袋,微微侧过身躲开身后的人。
回过头,静静的看着他。
大哥笑着问我:“阿瑾,听说,你手上还有一个U盘。”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我皱了皱眉。
还?
心底虽然疑惑,但我还是回答道:“没有。”
那个U盘,确实不在我手上。
“这样啊……”大哥忽然低笑一声,猛地抄起其中一个箱子里的一个花瓶,朝我的脑袋狠狠的砸了下来。
“啪——”的一声,伴随着我脑袋传来的尖锐钝痛。
有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额头滑落下来。
我目光朦胧的看着面前盛怒的大哥,只见他丢掉手里剩余的半个花瓶,嘶声吼道:“言瑾禾,你所有的歉意和愧疚都是假的?”
“咔擦——”
房门忽然被人打开,去而复返的小静看到这一幕,失声尖叫。
忽的,大哥脸上的怒意尽散,不知所措的看着我,“阿瑾,对不起,大哥不是故意的……阿瑾你疼不疼……”
说到最后,大哥红了眼眶,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哭腔。
我神色淡淡的扫过门外闻声赶来的众人。
那些人里,兴许除了我的父母,都是赶来看热闹的。
“大哥,我没事。”我推开拦在我面前的大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我的母亲轻声开口,“外面还有人等着我,今天我就不留家里了。”
母亲红着眼眶,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下楼前我不动声色的看了我的父亲一眼,他却移开目光,意有所指的朝某处看去。
临走前,身后突然传来母亲担忧的声音,“阿瑾,记得去看医生。”
我没有应话,也没有回头。
只是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言宅。
刚才,父亲指给我的方向,我看见了老爷子手下的那个人。
而大哥的举动,也在告诉我,这宅子里头四周都有人监控着。
我故意和母亲说外面有人等我,这样一来,老爷子没回来,躲在暗处的那些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家,哪里像一个家。
外面很冷,正下着毛毛细雨。
上来前我将车子停在半山腰,车子里面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
我步行走到半山腰,解了锁,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发动车子,调转车头。
到了山下的路口,一辆熟悉的车子迎面驶过。
我认得,那是老爷子的车。
额头上的伤口倒是不痛,只是脑袋越来越晕乎了。
我强撑着将车子开到医院门口,将车子停好,一个人走进医院,一个人挂号,一个人去缴费,一个人进去任由护士帮忙处理伤口。
望着白花花的医院,闻着四周飘来的苏打水的气味,不自觉的勾起了我许多不要的回忆。
包扎好伤口后,我拒绝了护士留院观察的提议,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医院。
大过年的,谁也不愿意在医院这种鬼地方待着。
走出医院,我静静的站在马路边,望着面前空档无人的街头,将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东西拿来出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上。
这是一枚戒指。
和多年以前宁无双差点儿丢进澜江河的那枚戒指,是一对的。
我将戒指捏在两指之间,迎着阳光看向戒指里侧,能清晰的看到戒指的内壁,刻着三个小小的字。
宁无双。
我看着手中的戒指,低低的笑了笑,哑声开口:“怎么办,我只剩下你了……”
没想到我这八年,到头来,只剩下这一枚戒指了。
大哥他为了他的母亲,开始疏远我,做着一些看似伤害我,却又对我好的事情,令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而我深爱的女人,也被我亲手推离了自己的身边。
我这辈子最重要的这两个人啊,往后或许都不再属于我了。
可那又能怎么办。
想要对一个人好,多多少少都会对不住另一个人。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两难的选择。
我言瑾禾这辈子,对不起的人不多,却也不少。
但唯一对得起的,就是我自己的良心。
宁老先生的车子停在我的面前,驾驶座上的人走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朝我鞠了一躬,“言先生,老爷子在等着您。”
我将戒指收回口袋,拉开车门上了车。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关于奶奶和那位老先生之间,更具体的事情。
很好奇他们两个人,真的是因为距离,才没有在一起的吗。
从老先生对我的种种看得出来,时隔那么多年,他对奶奶仍旧有着一份感情的。
车子缓缓的西郊开去,许久之后才来到一座四合院前。
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
我刚回国的那段时间,因为这一带风景确实好,便也在这附近买了一块不算太大的地皮,起个房子,想着日后等自己老了,可以来这边颐养天年。
或是,等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可以来这边呆一呆。
随着开车载我过来的那位中年人走进四合院,我一眼便看到了正在院子里耍太极的宁老先生。
我当即站直身子,冲着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用着我最真诚的敬意,唤了声:“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