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坤思虑再三,一直徘徊不定的偷望着我。
我见状安抚他道:“你尽管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话我听后出了这个门就再也没见过你。江湖规矩,我可比你小子懂的多。”
王乾坤感激的对我抱拳作揖,道:“先生如此体谅小子,让小子无以为报。”
“少屁话。”我拍了拍他脑子,就跟打小孩一样,他诚惶诚恐,一点也不介意。
半响后开口说道:“之前之所以跟先生说了那么多道人如今的困境,其实说来说去,还是跟这社会的发展脱不了干系,现如今的社会,人人视金钱为第一,奋不顾身,我等道人却很讽刺的,最后也得去争这一口饭吃。”
“缘由他害,却要万般讨好。道人不得不失了骨风,后辈之人心浮气躁,哪里还肯好好修行。哎......我作为一派掌教,不得不替他们解决这些金钱的诱惑。一把老骨头东奔西走,大小怪事恨不得都接下,只为了让我那道庙里不至于没人供守烟火,也不至于我死之后,茅山成为同道笑柄......”
王乾坤说着就开始泪眼飒飒,他说的真情流露,我也不好打断他,也不插话,耐心等着他自己调整好情绪。
“事情说来话长,那是五年前一天,我听同行介绍,姑苏市有一金主遇到了麻烦,说的是他一处规模较大的采石场出现了问题。不少同行看过之后也都没什么好办法,说实话若不是余海承诺的酬金给的较为丰厚,我也不会过去。”
“怎么说?”我笑着看着王乾坤,打趣道:“你们出家人不都是慈悲为怀,专替俗人解决麻烦的吗,怎么遇到问题了,还是脱不了利益拉拢?”
王乾坤望着我,一阵苦笑,之后说道:“慈悲为怀那是假的,这世上谁能对你慈悲为怀?恐怕只有父母了吧?其实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一般道人都不愿意沾惹关于山的灵异事件。”
“世人都以山只是死物,由尘土和碎石堆积而成,其实不然。那么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山到底是什么?”
“山?”我略微好奇,开口问道:“怎么又扯到山上面了,至于你问的嘛......不如先听听你的说法。”
山?冥界也有山,但虚无缥缈,我已好多年没回去过了,都快忘了它们的样子。至于人间的山,虽然也涉足了许多,但终归还是没有去研究过和冥界的山有何不同。
王乾坤看了我一眼,说道:“其实在道家的思想里,山的产生可以任何一种形态,比如石头堆积的是山,花草树木堆积的也是山,乃至动物和人的尸骨堆积的还是山,时间万物,看的见摸的着的都能堆积成一座山。所以山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模样,其实每一座山都有他的不同,也自然有他独特的地方。”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每一座山自有他的秉性,或温和,或暴躁,亦或阴暗,等等。即便是常年与大山接触的猎户,都不一定能摸清楚一座山的性格。更别说陌生人了,所以一般的道人都不愿意去接触与山有关的问题。”
“华夏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的是愚公移山,我们且不谈愚公移山所带给人们的精神,就来说一说这里面的本质。愚公日复一日,代代传承的移山,对他们而言移走了太行,王屋二山,可以给他们带来一劳永逸的方便。可实际上呢?”
“换个角度,以太行,王屋二山的角度来看,他们是在被人凿其皮,挖其骨,日复一日的承受痛苦。他们本就比愚公先落脚此处不知多少年了,却因挡了他们的路就要被如此对待,公平吗?”
“所以我敢断言,愚公他的子孙后代还能不能传承下去绝对是个问题,子子孙孙无穷匮亦,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山的怨气自然会落在他们的身上。”
王乾坤的一番话,让我有些膛目结舌,他看问题的角度更是让我觉得别有一番见解。一座山究竟有没有他说的那种性格呢?我不得而知,可若是真有,想必他说的一定不会错。
王乾坤喝了一口茶,扶着茶盖,叹了一口气,说道:“愚公尚且如此,那么余海开山采石,就更严重了,那可是用威力巨大的炸药去炸山,一次又一次。”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皱着眉头说道:“你们道人看来也就是唯心主义,在你们眼里,山是动不得的,可对于凡俗之人,如果他们不能物尽其能的利用大山,又怎么可能诞生一片繁华盛景,是不是在你们道人眼里,世界还是一片古朴更好?迂腐。”
“这...”王乾坤显然是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否定他的话,乃至他们道家的思想,有些尴尬的望着我。随后长叹道:“繁华如何,谁又能说不是一场梦呢,古朴又如何,谁又能料定那不是另一种文明呢?”
“行了。”我听着他的长吁短叹,有些厌烦,说道:“说着你还扯到文明上来了,别瞎掰扯,接着讲。”
王乾坤望着我苦笑一番,接着说道:“所以道家之人一般很忌讳开山凿地,这一点先生你可以寻一寻道家各处圣地的古建筑就可得知,最著名的代表就是武当山的南岩,整个南岩宫全都依附着陡峭的山崖建造,顺势而为,不动山的一分一毫,似乎是将宫殿完美的镶嵌在了大山的峭壁之上......”
“我发现你这老头是不是糊涂了?”我打断了他的话,笑骂道:“让你跟我讲余海的事,你跟我一会儿扯文明,一会儿又扯武当山,真没劲儿。”
“呃...”王乾坤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好吧,说回到余海身上,小子我之所以说这么多,还是为了解释,为什么在最初听说是他采石厂出了问题不愿前往的原因。其实一般采石厂出现了问题,那一定是与人命有关,要么是开采出现了意外,要么就是开采受到了阻力,无非这两种情况。”
“人命可能在余海眼中,是能用钱解决的,这自然不用我们道人出手,所以他出现的问题一定是开采受阻,作为道人我肯定是会劝他停手,可他寻人解决问题,便是要继续开采下去,不能让利益受损,先生你说对不对?”
王乾坤见我点了头,继续说道:“所以当我来到余海的采石厂时,心里依然很纠结,望着满眼的残山露石,心里只觉替它悲凉。可既然我已经去了,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违着本愿也要解决当前的问题。”
“之后在我的建议下,余海动在受阻的大山处摆上祭坛,而后让他在三日之内不进荤食,每日清水沐浴三个小时。三日内不得辱骂他人,不得行男女之事,不得拜祭祖上,必须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接着呢?”
“三日之后,余海在我的指点下,对大山奉上贡品若干,而他则需要对大山三叩九拜,持续三日,每日三个小时,中间不能间断,不能三心二意。”
“你这是要憋死余海啊。”我一听反而乐了,别说是一个整日滚爬在生意场上的俗人,就是一天天打坐的老僧,恐怕也受不了这份罪吧。“后来呢?”
“后来余海也确实做到了。他祭祀赔罪大山整整三日,到了第三日夜晚,大风肆起,整个山谷传来悲鸣的呼啸,那是大山再哭啊...”
说到这里,王乾坤不禁有些老眼泪迷,长吁短叹的,不肯抬头。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也叹道:“哎......不可为而为之,难怪你会说如今道人生存艰难了,要我说,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心性不够坚定,受不了黄白诱惑。”
他抹了抹眼角,沉默半响,之后说道:“先生教训的是,如果能给小子再做一次选择,绝不会在行此事了。只是,又如何后悔...”
“礼成之日便是我离开之时,之后的事情想必先生已经猜到了...没错,我还未走远,就听到阵阵轰鸣,余海又开始炸山了。”
“先是对大山虔诚的赔罪,然后得其原谅,之后抓紧再炸,恐怕如果大山真的有命,这一炸也会炸的措手不及,灰飞烟灭吧。王乾坤啊,你好算计啊!”
“先生你骂的是。当时小子确实被余海给的酬金迷昏了眼,那些酬金可是够整个茅山真正三年的开销。只是,日后每每想起此事,后悔不已,后悔不已啊......”
“我想我明白了...”我拍了拍王乾坤的肩膀,本想下手重一些,可这风烛残年的老人,最后还是让我止住了,缩回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先生!”王乾坤突然对我跪了下身,身子还有些摇晃,低着头不敢看我。
“你这又是搞什么?”我一愣,走了过去将他拉起,问道:“之前的事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清了吗,你不曾欠我!”
王乾坤泪眼迷离的看着我,始终不愿起身。也不擦拭脸上的老泪,任他布满整个苍老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凄惨。
“虽然小子不敢说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物,但一定知道先生有办法替小子了结这桩悔事,我虽已年近九旬,可活的不踏实,夜不能寐,时常回忆其大山的哭声,心中悲苦难忍,还望先生慈悲......”
“慈悲个屁!”我骂道:“少跟老子来这套,没你们道家那般虚虚实实的。你小子要是心中真有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去当年那座大山处日日哭诉去,在我面前哭个什么鸟?”
“小子已去过多次,大山已空,采石场也搬走了。什么都没有了......”
“哎...”我望着那可怜的王乾坤,看了他许久,心中突然又不忍,摇了摇头,对他说道:“你我也算有缘,起来吧,我也就替你想想办法,这桩事解决后,今后你不能对他人提起我的名字,他人说起我,你也要给我三缄其口,哪怕是你到了黄泉,也不能说认识我,你听明白了?!”
王乾坤看着我,沉重的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