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瞳醒来后,并没有我料想的那般大哭大闹。反是安静极了,低着头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呆滞的眼睛和她的身子一般,动也不动。
“你父亲走的很好,如果你相信我。”
她听后,终于肯抬起头,看着我,似乎在我眼中寻找我言语的真诚。
她又低下了头,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卓莫,我好了,你不用再陪着我了,谢谢你......”
“我不走了......”我轻轻抬起了她的头,认真的看着她,见她眼神突然有些慌乱,我轻声说道:“我不走了,一直陪着你,这样好吗?”
那一天,枫叶一夜间,落了干净。
祝瞳哭了很久,也笑了很久。
我看着她笑,看着她哭,而后将她揽入怀中。
许上一杯酒,将所有温柔的话,都盛在里面。
而后,她只饮了一口,便醉了。
说,“卓莫,我爱你,很久,很久,很久了...”
.....
而后的日子,祝瞳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不同的是,变成了我整天跟着她后面转。她趾高气昂的对我说,卓莫,你欠了我快二十年了。你必须加倍偿还我。
我说,好啊。你想怎么偿还你,说罢我便追着她跑。从屋外跑到屋内,从客厅跑到床边。
尽管她已不是那个未涉人事的小姑娘了,可每当此时,她依然紧张的左顾右盼,甚至还有气无力的推攘着我。
而后没多久,范无救就回来找我了,并带着我在冥界的另一个好友—牛头。当然他此时已经化作了凡人样貌,大大咧咧的瞪着祝瞳,祝瞳吓的直往我身后躲。
牛头,嗯...也就是人间经常提到的牛头马面之中的牛头,他和我同样归属于判官麾下,负责将冥界亡灵从黄泉大道一直押运到奈何桥畔。
在冥界我自认为自己是个话唠,可认识牛头之后,我简直变得不要太沉默。他总会一抽空就会提起关于判官府角落里的那几只蜘蛛的话题,一说就是没完没了,并且从来不重样。
他不但会说蜘蛛,而且还能跟着我一起骂崔判官不厚道。他比我骂的要多,结果是我被发配到人间了,他却安然无事,这件事对我造成的阴影以至于我每次见过范无救都要让他替我回冥界带话给他。当然那些都是最歹毒的恶语。
可尽管如此,当牛头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并对他说,老兄弟,我想死你了。
他很激动的抱着我,差点把我勒昏过去。
那一晚便是范无救向卞城王替我和祝瞳求来的好日子。当即在牛头的强烈建议下,他代表我的高堂,要我和祝瞳拜天地之后,再拜他,便算礼成。
我当然不乐意,这不摆着着要占我和祝瞳的便宜吗,可实在拗不过一头牛,其实算算他的岁数只怕比我还大上千把岁,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如此了。
当然就为这事,酒桌上我和范无救可没少灌他。
他直说这人间的酒水太淡,没意思,却喝的比谁都多。
祝瞳一直没怎么说话,她安静的听着我们三个老兄弟说这一些相对于她来说异常奇怪的事情,脸色也跟着一惊一乍。
至到后来,她总是弄清楚了最重要一件事,那边是他的新婚丈夫,不是人!
为此她还哭了好久,感情认为我来自冥界就理所当然的把我当成已死的鬼魂来想象了。
牛头此时的喋喋不休终于派上了用场,我则和范无救躲到了院中树下继续喝酒,听着他正在完完整整的,从头到位的,非常仔细的给祝瞳讲解着整个冥界的世界观,以及我们几人的职带和我为什么要行走在人间的原因。
我敢打赌,就我为什么被发放到人间这一点上,他一定没说什么好话,因为从祝瞳老是偷瞄着我,窃窃的笑,就能体现的出来。
唉,还辛亏了老牛的耐心,如果是我解释,我还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难道从盘古开天地,再到老子的一气化三清,而后三界初立说起?拜托,那还不如直接把我打昏过去算了。
待老牛和范无救向我们告辞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这两天我几乎都没跟我的新婚妻子促膝长谈过,全都被老牛口若悬河的长篇大论给占用去了。
不过祝瞳听的兴致勃勃,老牛也讲的眉飞色舞。我也就由他们去了。
直到他们已经不得不离去时,老牛的长篇故事还没有讲完,在范无救的催促下,非常不情愿的离去了。
临走时祝瞳还送了他们好远,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回冥界根本就没路,一瞬就能下去。我有些无奈的看着祝瞳,她却还在挥手向老牛告别,还亲切的称呼他为牛哥。
“你不觉得那老牛即便化作人样,也很丑吗?”我酸溜溜的问道。
祝瞳笑着摇了摇头,捏着我的鼻子说道:“丑嘛,正常,他是牛化的嘛,不过倒是比你可爱多了。”
“我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想问你”
“你说。”
“就是......”我吞吞吐吐,有些说不出口。
祝瞳莞尔一笑,说道:“好啦,我替你问就是,你是不是想问,当我得知自己的丈夫不是人.......”
“我是人!”我强调道。
“好好好。”她苦笑道:“当我得知我自己的丈夫是冥界的小官差,我心里怎么想,对吧,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我点了点头。她低着头,卷着发丝,半响都没作答,直急的我围着她团团转。
“你很在意这个问题吗?”她抬起头,睁着大眼睛看着我,见我又点头,这才说道:其实在你当初将我从搜查队手里救出来时,我就想问你,可我知道那时的你一定不会告诉我,牛哥这两天和我说了许多你们那边的事情,虽然有很多我还是没搞懂,比如我们人间都觉得阎王是最大的,可为何到了你们那边阎王却又是另外一个体系,甚至只和判官平起平坐,好啦,跑题了,虽然我还是不太理解你现在到底在人间算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可是你已经娶了我,便不能对我始乱终弃,这便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一切都不重要。你听懂了吗,卓莫?”
“可是......”我有些犹豫,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祝瞳打断了,她皱着眉头,看着我,说道:“没有什么可是的。我是你妻子,你是我丈夫。这便是你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是想说......”
“永远!”她瞪着我,不依不饶。我见状只好闭嘴。
其实,我想问她的是,当老牛告诉他,像我们这种特殊的存在,是不会老去,更不会死去,甚至不会感冒,发烧,连磕磕碰碰都不存在的。这样的情况,对于她,我的妻子来说,又是何等的不公平和残酷。”
可她不愿我开口,我心中更难过。我实在不愿她再背负更多了。
那一年,她二十三岁,我依然二十九岁。
婚后,在我的鼓励下,她重回了学堂。而我也摇身一变,成了一风水师父,利用所学替人看看家宅,布置下阴宅,慢慢的也在周围小有了一些名气,收入颇丰。
闲暇的时间,也有空指导一下她的学业,她总是很聪明,很多东西我一点就透,很快她的学识便超越了她的老师,身边也慢慢由助教变成了一名职业的大学历史教授。
我总劝她,女人无才便是德,知识够用便罢,不可贪多。
她则笑我迂腐,眼看着新社会依然建立,真是百废待兴,国家急需人才的时候,即便身为女人,也不可懈怠。
说的是义正言辞,还笑骂没有一点国家归属感。
确实,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她,哪里会对其他事物产生半点责任感呢。我只要她这一生活的开心,活的充实便罢,其他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也曾告诉过她,因为我的特殊体质,不太可能在这世上给她留下个一儿半女,她听后看着我只是摇头,却不语。
在我的追问下,她终于实话实说,说道:“要说遗憾,一定会有,可是这相比你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来说,也就不在那么重要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我无论如何,都会觉得欠了她很多的女人。
即便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安静的坐在我一旁,都会让我心生愧疚。
虽然我们无儿无女,但我总是利用她学校放假的时间,带着她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国家。
她喜欢海,总是仰着头努力的想要吸吮大海的每一丝气息。为此,我差点要在大海旁边买上一所房子,她却拒绝了。
她也极爱荷花,遇到七月荷花盛开之时,我一定会带她到最大的荷花海中静静的驻足。
她爱骑马,我便托人为了寻得一匹上好的河曲马,她爱不释手,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开心的没完没了。
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她更重要呢。我尽力的满足她,就像是在不停的填补着我对她无休止的愧疚一般,极为用心。
可随着岁月的流走,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渐渐生出了皱纹,也有了一些难以避免的杂病。
可她的笑容,依然那样恰静,看着我时,依然像她幼时那般眼神,一直在我身上,不放,不走。
一九九六年,冬。她已经六十四岁。而我依然二十九岁。
当她躺在医院的病床,护士问起我是她什么人时,她没有丝毫的慌乱,慈爱的对护士说:“姑娘...他是我老伴儿。”
护士只当是她有些不清醒了,也没在意,转过头问我,我也同样回答。
再之后护士骂骂咧咧的走了,嘴里不停的叨唠着,本来心情就不好,还遇到两个神经病。
而她则躺着我对咧嘴大笑,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趴在她那爬满皱纹的额头上亲吻着,她还是一如以往那般,静静的看着我。
一九九八年,夏天的一个午后,她躺在我的腿上,我则给哼着的那首她最爱听的沂蒙小调。
一直到黄昏,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在昏暗中见到了我最不愿见到的人,他来了!
“你不能带走她!”
“和你没关系。”
“我说了!你不能带走她。除了她!”
“不要逼我对你出手。”谢必安轻蔑的看着我说道:“她的时辰已到。”
太阳就快落了下去,但在消失前,还是散发出了他最后一丝光亮。祝瞳迷迷糊糊中喊着我的名字,说她有些冷。
我的眼泪不忍打在她的身上,别过头,一滴一滴甩落下去。
而后抬起头,看着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的谢必安,平静的说道:“她是我的妻子,而我是她的丈夫,你若想带她离去,不如想把我带走吧。”
他听后,表情一刹那变的有些复杂,疑惑的看了看我怀中的老人,又看了看我,随后说道:“卓莫,你居然敢在人间娶妻!你哪里来的胆子!”
“既如此,我会拼了我的性命!”说罢,我轻轻的将祝瞳放在了一旁的靠椅上,又给她披上了一层毛毯。
转过身,谢必安已经拿出了他的勾魂镰。
我也掏出了我的因果尺紧紧的握在了手中。
“你知道,你不是我对手。”
“所以我才会跟你拼命!”说话的同时我已经开始凝聚法力,而后慢慢再将法力逼迫到因果尺上。
谢必安无动于衷的冷眼看着我,说道:“你要拿因果尺当武器?真是可笑,那只是你丈量因果线长度的工具而已。你连一样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如何跟我斗?”
“判令——冥界使者黑无常,谢必安。因果轮回,测!”我急速念完咒语的同时,因果尺已然落在了黑无常身后。
“你想测我因果?!”谢必安迅速转过身子,可因果尺随着他的转动而转动,始终漂浮在他身后。
“除非你也没有因果!”说话的同时我又掏出了阴木梳,暗中做着准备,只待因果尺测出谢必安的因果线长度后,便是我阴木梳出其不意的时候。
“你动用本源法力!可知此刻冥界人人尽知你在阻我办差!”谢必安表情终于有些慌乱了,看来他一样也是有因果的人。
“那又如何,当初菩萨只因我言语不当,将我永远发配到人间时,他老人家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即便此刻灰飞烟灭,我卓莫,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