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若兰疯了。她疯得那么彻底,疯得那么癫狂,疯得那么令人动容。
除了邵如林,没有人知道,是梁氏在一夜之间,将如花似玉的若兰生生变成了疯子。
若兰一身粪便,在邵府撒泼打滚,见人就打就咬就骂。有人看了同情,有人看了嘲笑,有人看了厌恶。
梁氏在泥里粪里滚了一夜,躺下后就再没起来。她病了,岁数大了,经不起那样从里到外的折腾。
丫环进来禀报,说庄若兰疯了。
梁氏恹恹地道:“自打她进府,邵家就没安生过,这是她的报应,把她赶出去吧。”
丫环领命,招呼众人合力把若兰赶出府外。
邵如林躲在书房里,不忍多看一眼。知理站在台阶上,看得心酸,暗道:“难为她了。”
严氏半明不白,可心还是软了,低声道:“与其叫她变成这样,还不如送给韦符……”
知理道:“这就是你要的神明。快去看看母亲吧,她老人家病倒了。”
严氏在婆母床前拜了拜,道:“母亲,儿媳不孝,不能为您分担忧愁,还总惹您老生气。”
梁氏道:“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以后遇事不要急,要有耐心,要宽容。娘老了,今后想要操心怕也没气力了,这个家就交给你啦。”
严氏含泪道:“儿媳懂,娘,你好生养病。”
“若兰是个苦命的孩子,如今疯了,是我们邵家没管顾好她,我们对不起她。不管到什么境地,她永远是邵家人,你要善待她,别让她饿着冻着。”
“娘,您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儿媳会照顾好她的。”
娘儿俩在这屋里说着话,邵府门外瞧热闹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若兰疯疯癫癫站在邵府门口,使出狠劲朝门里冲,推出来再冲,冲进去又推出来,引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若兰吐着口水边舞边骂:“邵如林坏心肠,当了官忘了娘,我是你娘,你不让我进家门。”
骂人的话是梁氏教的,就这一句,翻来覆去地骂,骂完就哭,哭完再唱。
邵府门前如同唱大戏,韦符和宋斯文在商量如何分赃。
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三天期限一到,要是邵如林识相,交出庄若兰,就玩完再卖到窑子。如果邵如林不交出庄若兰,宋斯文则带着贺老儿去顺天府递状子。韦符上奏折弹劾邵如林逼死民女,然后使些银子,借义父穆彰阿的权势,把邵如林下狱。到那时,别说庄若兰可以轻松到手,邵家也少不了花钱求饶。
两个人越想越得意,等日出三竿,早朝刚罢,韦符一路哼着小曲,得意洋洋地前往邵府。
离邵府尚远,就看见那边如唱大戏般热闹。韦符不知发生什么事,快走几步,挤进人群,只见一个疯女人在邵府门前与家人推搡。一个朝里闯,几个人朝外撵,疯女人力气小,不断被推倒滚下台阶,爬起来拿头撞人,来回不休。
韦符心道:“这邵家气数尽了,疯子也敢欺上门来。”
韦符无心观看热闹,径直进府找邵如林。
一过影壁,迎面遇见邵知理在送仁和堂的刘先生。
韦符脸上的伤就是在刘先生那儿瞧的,因此认得,打问道:“刘先生这是给谁瞧病呢?”
“是韦大人哪,幸会。邵夫人病了,我来给把把脉。”
韦符见知理站在跟前,假惺惺地道:“要紧吗?可得抓紧治。秋风一起,天要变了,这时候人最容易生病。”
知理道:“天变了,人还能经得住,谢谢韦大人关心。”
两个人都话藏机锋,也都心照不宣。
知理把韦符让到客厅,去请邵如林。等了半天,茶喝了一壶,仍不见邵如林来见客,韦符窝了一肚子火,正待发作,邵如林才姗姗来迟。
邵如林拱手道:“让韦大人久等了,内子病重,我陪她说会儿话。”
话说到这份上,韦符不好撒野,没好气地说:“邵大人脸色很难看,可要小心点自个儿的身体。”
“多谢韦大人提醒。韦大人脸上的伤也要上心医治。”
韦符“哼”了一声,重新就坐道:“前日说的事情,邵大人可想好了?”
“想好了,韦大人正如日中天,炙手可热,本官巴结尚不及,岂敢得罪,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如今把庄若兰送于韦大人,怕您也未必肯要了。”
“此话怎讲?”
“庄若兰就在敝府门外,韦大人若真心怜惜她,就请带走。”
“贵府门外?”
韦符狐疑地道:“邵大人,您老逗在下玩呢吧?”
“本官不敢,难道韦大人由门口进来没看到?”
“邵大人说的是……那个疯婆娘?”
“正是。”
“邵大人,您不是和在下开玩笑吧?真是闻所未闻?好好一个人,说疯就疯了?!”
“内子也是说病就病了,怎么不可能?韦大人不信可亲自去查看,一个烧饭的丫头,本官犯不着为她做什么手脚。”
韦符一百个不相信,头摇得像牛脖子上的铜铃铛:“这可奇怪了。”
邵如林道:“说奇怪也不奇怪。这丫头本是喜欢韦大人,不料韦大人太性急,惊着了她。她失手伤您之后,又悔又怕,当晚就眼睛发直,心事重重。后来樱红一死,她更加害怕,连着几天夜里做恶梦,呼喊有人要害她。”
邵如林又道:“恰巧您说要她,我想这等好事,她知道后肯定大喜,心情一好说不定能恢复神智。岂知不说还好,说后病情反加重了,人也不认啦,直骂本官心肠坏了……”
邵如林长叹一声道:“韦大人,本官一生谨小慎微,走路怕踩死蚂蚁,你说为何坏事都让本官摊上了,先是死了个丫环,现在又疯一个,内人也病倒了。这晴天白日的,府门像唱大戏的一样,本官还有何颜面在朝为官?我正要写份奏折,辞官为民,归隐山林。请韦大人抬抬手,玉成本官吧。”
邵如林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露,韦符有几分相信,只是有些不甘心。
韦符道:“庄若兰要真得了疯病,那是她没福……”
知理抢过话说:“她本就是一个福浅命薄的女人,韦大人有所不知,她的父母均死于非命,樱红也是她来后自缢身亡……”
“不对啊,你们爷儿俩都通阴阳知命理,怎么叫这样的女人进了邵府呢?”
邵如林道:“韦大人此话有道理。邵家三代单传,人丁珍贵,到了孙儿这里,本官查算他的八字,天煞逢孤星,比劫在命中。命理过于刚硬,因此需要配一个同样命理的女子克制,庄若兰克伤父母,刑力大减,既能压制我孙儿的煞星,又不至于克力过重伤了他,这才收她进来。谁知,百密一疏,算了子孙后代,误了家道门庭。这正是十事九不全的道理。”
邵如林的解释,无懈可击,句句都在点子上,任韦符再狡诈,也挑不出丝毫毛病。
韦符坐在那儿呆愣半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这好比牵来一只羊,磨了半夜的刀,天明醒来,羊没了。
韦符正没台阶可下,邵如林朝知理使个眼色,知理会意,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韦符。
邵如林道:“韦大人,邵家的事让您操心了,这是一百两银子,您拿去和弟兄们喝碗茶去。”
梯子架好,韦符再不下来,就是太不识趣了。
韦符接过银票,瞄了一眼,道:“让邵大人破费,这怎么好意思?邵大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府上近来怪事是多些,我看也快时来运转啦,您不必惦记着辞官,太后的寿辰将至,鸿胪寺离了您可不成。”
邵如林拱手道:“多谢韦大人宽心,容本官再合计合计。”
知理将韦符送至府门口,庄若兰还在那里闹。韦符站住台阶上细瞧,见庄若兰衣衫不整,头上脸上身上全是臭不可闻的粪便,哪还有往日秀美可人的痕迹。
韦符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知理说着话,借机多呆一会,到底看清楚庄若兰是真疯还是装疯。
庄若兰骂完一阵,一屁股坐在台阶下面,有人朝她扔石块也不躲,瞧着看热闹的人嘿嘿傻笑。笑过一阵又唱上了,咿咿呀呀也不知唱得什么,边唱还边挤眉弄眼的,把韦符恶心的直想吐。
韦符道:“邵大爷,她这样在闹太不成话,找人把她赶走吧。”
知理苦笑:“现在旁人已经对邵家风言风语了,哪敢再轻举妄动。不如韦大人差遣几个兵丁过来……”
韦符忙打断他的话道:“邵大爷留步,在下还有公务,告辞了。”
韦符转身正欲离开,哪知庄若兰一眼瞧见他,猛地扑上去,抱住不丢,又撕又咬,嘴里还骂着:“邵如林坏心肠,当了官忘了娘,我是你娘,你不让我进家门。”
韦符臊得脸通红,生怕庄若兰认出他,遂使出吃奶的劲甩开若兰,逃命般拔腿就跑。
若兰站在原地拍着手狂笑不止。
这时,天门突然从府里钻出来,对着若兰叫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