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亲王亲自押解江仁轩等人犯回京,有许多百姓一路相送,直送出涿州地界。这些百姓中,有的是吃过江仁轩苦头,有的是为一睹王爷尊容,不管如何,惠亲王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颇为风光。
道光接到奏报,甚是欣慰,自语道:“朕这个兄弟,原来是有些担当的。”
朝中大臣本不看好惠亲王,如今见他有勇有谋,马到成功,全都另眼相看,极尽阿谀奉承之辞。
一时间惠亲王风头无两,牵涉庄案的官员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当初为防打草惊蛇,惠亲王密奏皇上庄家冤案时,并未详述庄若兰的身世,穆彰阿一党也不知若兰竟在邵家安身。
直到穆彰阿派的人,在涿州扑空,几经打探,才摸清庄家冤案事发的原委,也才知道庄家小家原来早已为邵家收留。
穆彰阿没能抢在惠亲王头里,把这宗旧案的线索扼断,正在恼怒,闻知若兰藏身邵家的事,恨道:“这必是邵天门那小儿作祟。”
江仁轩和狼五被关进刑部大牢,惠亲王为防意外,将牢头狱卒全部撤换。
穆党想做手脚却无法下手。
从人犯处下不了手,只能打惠亲王的主意。
于是,往日冷冷清清的惠亲王府,每日说情的人络绎不绝,暗示惠亲王不要太较真,只严惩江仁轩,发还庄家财产即可。
文庆不知受了谁的托请,也来求情。
他道:“王爷,国家大乱初定,各种麻烦纷至沓来,全靠众位大臣尽心办理,这个案子牵涉甚广,一枝动百枝摇,不宜大动干戈。为一个陈年旧案,伤了大臣们的心,不值当的。王爷不如见好就收,既能给蒙冤的庄家一个交待,又能笼络大臣的心……”
这话有些道理,惠亲王深知此案的利害所在,照文庆说得去做,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可是,惠亲王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以一试身手,并且正在兴头上,岂肯轻易罢休。
不止如此,而今若兰正住在他府上。
多年梦寐以求的事情,因这桩案子,机缘巧合美梦成真,况且若兰对他寄予那么大的厚望,为不负美人心,他也不愿雷声大雨点小,将此案悄然收场。
案子快速了结,你们当然乐意,可本王不乐意。案子了结之日,便是若兰离开王府之时,不能长时厮守,多留若兰住些日子也是好的。
因此,惠亲王不管谁说情,一概不予理会。只要皇上不下旨结案,他便要慢慢审下去,他不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惠亲王那边水泼不进,隔三差五召集三法司开堂会审,无事时便闭门谢客,与若兰谈天说地,乐不思蜀。
江仁轩起初仍是顽固到底,坚决不供认涉案官员,他幻想着那些人能救他出去。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里外全无动静,只要惠亲王哪日不高兴,便将提到大堂上动动刑,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再无心劲。
于是,像春蚕吐丝,似老鼠搬家,由江仁轩口中,将一个个帮凶、贪官慢慢都交待出来。
眼看越挖越深,扯进来的官员品阶越来越高,穆彰阿坐不住了,求见道光,想借皇上之手阻止惠亲王。
穆彰阿忧心忡忡地奏道:“启奏皇上,涿州通判江仁轩一案,牵涉官员众多,实乃大清建政以来所罕见。”
“岂止罕见,简直是骇人听闻,一个小小的通判,竟能买通如此多的朝中大臣,把大清国搅得乌烟瘴气,真是无法无天!”
“皇上训斥的是,臣领军机中枢,有失察之责,闻知痛心疾首,不能自已。”
“也不能全怪你,军机上的事情够你忙的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贪婪小人的馋嘴偷食。要说失职,朕看都察院难辞其咎。”
“皇上圣明,那些官员有负圣恩,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可谓十恶不赦。只是那江仁轩为保全性命,不免信口开河,栽赃陷害也是有的。”
“三法司会审,明察秋毫,能容他信口开河?”
“因有惠亲王的指示,三法司严刑审问,江仁轩受不了苦,免不了乱咬一气。据臣所知,便有吏部侍郎因吃过江仁轩的请,被供出来的。如此纠查下去,怕朝中再无清白之人。”
“依你的意思,惠亲王做得不妥?”
“臣无亵慢惠亲王之意,臣的意思是杀一儆百足矣。如此追查下去,人人自危,无心国事,怕于我大清国本不利。请皇上斥令群臣自省,恩威并重之下,群臣无不诚惶诚恐……”
对英一战,让道光对他的臣子伤透了心,已无半点体恤之情。他见惠亲王大刀阔斧,有除恶务尽之意,索性放手让惠亲王去做,以解心头之恨。
穆彰阿的奏请,令道光颇为不快,道:“少拿国本要挟朕,这一回朕和惠亲王一个宗旨,便是要一扫污浊,还朝堂清净……你不会也拿了姓江的银子吧!”
穆彰阿吓出一身冷汗,磕头如捣蒜道:“臣万不敢要挟皇上,臣世受皇恩,时时惕厉自省,从无逾矩悖逆之举,望皇上明察。”
道光断然驳回穆彰阿所请,并下旨,对惠亲王大加褒奖,要他尽心审案,不必有所顾虑。
穆彰阿见道光执意要追究到底,顿如惊弓之鸟,不知如何是好了。
情急之下,他又想起邵天门来。
既然若兰藏身邵家,邵家自是有恩于她。只有天门出面,劝说若兰,沉冤昭雪便罢,不要再深究下去,她定能听从。
再由若兰谏劝惠亲王,或许可令惠亲王就此罢手。
穆彰阿差人去请曾国藩。
此时,曾国藩已任内阁学士,正在穆彰阿手下当差。
惠亲王借复审庄家冤案之机,查办贪腐,整顿吏治,曾国藩全看在眼里。他暗暗高兴,认为经过此番整治,定能革故鼎新,让大清渐复元气。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
曾国藩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朝中一些重臣纷纷落马,缺职甚多,他或可借机递补上去,大展宏图。
穆彰阿请他,曾国藩以为是补缺之事,心中暗喜。
见了面才知是要他去见天门。
穆彰阿道:“惠亲王多年不问事,心中失落可以理解,只是初次领差,便急于立功,闹得也太过火了些。老夫怕犯了众怒,到时还得我出面收拾残局。不能由着他的性子闹下去了,得想个法子让他罢手。”
原来是为这事。怕是火烧到你头上吧,偏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遮掩。
曾国藩想到这里,道:“他是王爷,又领了皇上的旨意,除了皇上,谁能阻止得了他!”
“是啊,皇上是老糊涂了,跟着他胡闹,”穆彰阿憋了一肚子怨气,出口也不避讳,继续发牢骚道:“老夫冷眼瞧着,惠亲王三年不飞,一飞冲天,并非真心为国家着想,而是见皇上已然立储,去日无多,借机为自己铺垫呢!如此一来,除掉旧臣,换上他的心腹,将来新君即位,可不是由他说了算吗?”
曾国藩没想到这一层,若按穆彰阿的思路想下去,似乎并非没有道理。只是瞧着惠亲王的为人,不像怀了私心。
谁能说得准呢,历来改朝换代,皇家相互倾轧并不鲜见,惠亲王若真像穆彰阿说得那样,并不稀奇。
“老师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皇上默许他这样做,想是自有安排吧。”
“若是皇上明白,作了周密安排便好了。怕得皇上年老体衰,神思不清,被惠亲王所蒙蔽……要说惠亲王不能不令人钦佩,示弱多年,装了多年的傻,人人都当他是个废人时,他却是卧薪尝胆,只等着皇上衰弱不堪这一天呢!”
要说穆彰阿的心计,道光一朝无人可及。惠亲王不过是领旨复审旧案,经他如此这般一番分析,却成了怀有异心,另有企图。
而且他的分析,听着入情入理,全无漏洞。
曾国藩听得心惊肉跳,张口结舌。若真如穆彰阿所言,惠亲王太可怕了。他不敢想象,等皇上驾崩时会发生什么事。
穆彰阿侍奉道光几十年,对皇家内幕一清二楚,他的话,发自肺腑也好,虚与委蛇也罢,总之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曾国藩不想掺和这些事,但是有穆彰阿拖着,想明哲保身何其难也。
“老师,您讲的这些毕竟是皇帝的家事,我等做臣子的,无法左右啊。”
“是啊,咱们只是看戏的人,台本写得什么,怎能知道。不过做些无关痛痒的补救还是应该的,总不能眼瞧着天下大乱吧。”
“如何补救?”
“咱们能做到的,只有多保住些老臣,留些牵制,让惠亲王有所忌惮,这便是尽到做臣子的心了。”
“依老师之见,该如何做?”
“如今惠亲王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老夫以为,只有把天门请来,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曾国藩点头:“学生明白了。”
“你并未全明白,不是我要见天门,而是把天门送入惠亲王府。”
“只是不知惠亲王肯要他进府吗?”
“庄若兰在邵家多年,他前去探视,惠亲王总不会这个人情不给吧?你只需告诉天门,要若兰请求结案便可。凭天门的智慧,老夫相信他定能说服惠亲王。”
曾国藩并不犹豫,当即答应下来。
出了门,曾国藩却很是踌躇了一阵子,他要想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做到不显山不露水,既不得罪穆彰阿,又不能若恼了惠亲王。
两虎相争,他并非猎物,为何要夹到当中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