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罢考已令江仁轩失望至极,更令他骇异的是,让江晨鬼迷心窍的竟是庄大财主之女。
这便是世人常说的因果报应罢。
江家的希望全系于江晨一身,这一次罢考,又得过三年才能再试,谁知道三年后会出什么变故?
与自己造下的孽债相比,江晨的功名反而不那重要了。尚未婚娶呢,报应已经来了,如果把庄若兰迎进家门,谁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祸害。
江仁轩不敢声张,只令仆人悄悄去石头城,好言相劝,务必把江晨找回来,再作打算。
仆人便把江仁轩的意思转达给江晨。
江晨闻听父亲不追究罢考的事情,正以为得逞,又听仆人说若他要娶若兰,父亲便寻死。这一手软一手硬的,让他大为不解,便问其中的原故。
仆人说:“老爷打听过了,庄若兰是邵家买来的待年媳,你尚未婚配,如此没脸没皮赖在邵家,上赶着要娶有夫之妇,他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江晨还真不知道有这一茬,回想天门每晚睡在若兰房中,才恍然明白其中的因由。
那仆人又道:“老爷还说了,邵家的公子做过皇子的伴读,邵家和中堂大人穆彰阿也有渊源……邵家你惹不起,趁早收了非分之想。”
江晨心凉了半截,不由暗暗叫苦,眼瞧着秋闱耽误了,意中人又可望不可及,自己竟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江晨打发走家仆,心里仍是割舍不下庄若兰。
邵知理的话将他一颗冰凉的心暖过来,令他顷刻间有了失而复得的惊喜。他害怕稍有延怠,父亲若真以死相逼,闹将起来,他便不好筹措此事,情急之下,因此当即求亲。
知理和严氏见他家中仆人寻来,两人在外面嘀咕半天,似有隐情,而他转向回来便亲自求亲,心中不免疑虑。
严氏道:“江先生,婚姻大事,要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定,你这样做我们可不敢答应。”
“婶婶说得是,晚生如此鲁莽的确不甚恭敬,只是事出有因,晚生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望两位作主成全。”
知理摇头道:“我听你家仆人说,你放弃了今年的秋试?是为了若兰吗?做父母的没有不望子成名的,你这样任性,岂不伤了父母的心?这桩婚事便是我们同意,你父母未必容得下若兰,你还是趁早收了心吧。”
江晨急道:“晚生直说了吧,家父对晚生的功名并不怎么热心,只是打听到你们邵家是名门望族,又颇得圣眷,贵公子做过皇子伴读,庄小姐若真是待年媳身份,家父怕晚生不知轻重,闹出笑话,因此才催晚生回去。”
“是这样啊?令尊大人多虑了,我们邵家算不得名门望族,如今下野还乡,与寻常百姓并无两样,只是若兰身世颇苦,虽说我们视若己生,仍是与你们家门户不对。这件事你回去和父母商议妥当,请了媒人来,我们断无拒绝的道理。”
任江晨再三哀求,知理坚决不松口,后来索性冷了脸将他赶将出去。
江晨没办法,回到涿州城,并不敢回家,怕被父亲锁起来脱不了身。
他那两位好友已考试回来,江晨便住到好友家里,三人坐在一起想主意。
两位好友见他弃了科考,专心筹谋亲事,知他动了真情,都很感动,便有意成全。
一位说:“江兄,你这件事做得太过操切,一家有女百家求,虽说庄小姐是邵家买来的苦孩子,可是进了邵家门,便是邵家人。人家即然说当亲生女儿养,你便要万分重视。哪有亲自上门开口提亲的?邵家老爷是在京城做过官的,你让人家的面子朝哪儿搁?”
江晨道:“愚兄不糊涂啊,只因秋闱这件事,和庄小姐童养媳身份这件事,搅和到一起,家父气恼不过,欲要以死相逼,我便想给他来个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谁知邵家起了疑心,怕庄小姐今后受委屈,死活不答应。”
“江兄,还说不糊涂,生米煮成熟饭也得有锅啊!即使邵家答应了这门亲事,你往哪里娶庄小姐?不还得回府上去住吗?不说服尊大人,这事万万成不了。”
江晨赌气道:“我便在石头城租房子住就是。”
“你这是要把庄小姐当外室对待呀,那邵家更不会答应。”
“你们说如何办才好?”
“江兄堂堂一个贵公子,降尊纡贵娶一个别人的童养媳进门,传出去江家在涿州可真没法立住脚,怪不得令尊恼羞成怒。你要真想成此好事,只能瞒天过海。”
“怎么个瞒天过海?贤兄快快讲来。”
“一要瞒令尊,你回家好生给令尊服软认错,由你母亲出面,慢慢消磨,只说纳庄小姐为妾,婚事也不用大办。邵家嫁童养媳,想来也不希望张扬,这事容易说通。邵家那边也瞒着,就当正室夫人提亲,江兄以为如何?”
江晨道:“只是委屈庄小姐啦。”
“算不得委屈,她再好也抹不掉童养媳妇的出身。再说了,什么妻妾贵贱的,皇上的偏妃贵人生了儿子照样做太子。凭庄小姐的身世,她定然不会争那个名分。只要你和庄小姐情投意合,一切都好说。”
江晨点头道:“有道理,我便照着做。”
江晨当即回府,给父亲磕头认错,多说好话,先将江仁轩的的怒火平息了。接着便去请母亲从中劝和,少不了上演一出苦肉计,绝食哭闹,寻死觅活。母亲心疼儿子,想反正是纳妾,别人家还有把窑姐娶回家的呢,庄若兰只是担了个童养媳的名,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江晨的母亲去劝江仁轩。江仁轩瞧着儿子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喜怒无常,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是要把庄若兰娶进门,他是绝不肯答应的,莫说正妻,纳妾也不行。抛开童养媳的名声且不说,光是当年那桩冤枉官司,他想起来就够胆战心惊的。
江仁轩唉声叹气,只怪自己做下的孽,得了报应,偏偏让江晨遇见庄大财主的女儿。
江仁轩亲自去调解儿子,声称好女子多的是,他正在托人说媒,管保比那个童养媳强十倍百倍。
江晨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道:“你要说谁家的女儿我不管,总之须得把若兰娶进门。”
江仁轩有意拿自京里听来的传闻吓儿子道:“听说邵家那个公子有通灵之术,他的待年媳还是不招惹为好,谁知他会不会作怪害人!”
江晨冷笑道:“庄小姐比他大十几岁,不管他有无通灵之术,待他长大后,庄小姐已人老珠黄,他会甘心娶庄小姐吗?若真有神灵,老天也不会害庄小姐一生吧?!”
江仁轩无论如何也不能令江晨回心转意,便几次想把当年那段孽债挑明,可是话到嘴边,总是羞于启齿,终于还是忍了。
江晨这样闹法,不大的涿州城很快便开始风言风语。有说江晨被狐仙勾了魂的,有说江晨与窑姐私订终身的,还有知道内情的,说江晨在石头城相中了有夫之妇……话传到江仁轩耳朵里,他觉得不妙,如果有好事者,搬弄是非,将当年那场官司翻出来,少不了再起波澜。
江仁轩欲要尽快了解此事。便去云岩寺求签,他想,既然这是一桩孽缘,便交给神明来决断,听天由命吧。若求来吉签,就满足江晨的心愿;若求得凶签,就将那件官司和江晨挑明,何去何从由他定夺。
江仁轩进了云岩寺,住持慎明和尚与他素有交往,听完他的困惑,拿来签筒。江仁轩用心摇签,一支灵签飞出,倒还不坏,是个中签。上面有四句偈语:“当风点烛空疏影,恍惚铺成镜中花。累被儿童求收拾,怎知只是幻浮槎。”
江仁轩看上面有“空疏影”“镜中花”等语,疑道:“慎明法师,这个签怎么解?”
慎明道:“你问得是贵公子婚姻吉凶,这支签无妨,婚姻可成,但却有人财两空之忧。”
江仁轩大惊:“既然人财两空,这样的婚姻还有何可成之理?”
慎明道:“缘分天注定,婚姻是婚姻,祸福是祸福,人财两空却未必是因婚姻所致。这里倒有一解法,避实就虚便是。”
“怎么才能避实就虚?”
“若真要成此婚姻,不可入正室,收作偏房,只当家里一个摆设,‘空疏影’、‘镜中花’、‘幻浮槎’,暗示得便是偏房的‘虚’字。”
慎明解得极有道理,但江仁轩仍不放心,问道:“这女子可有兴风作浪,祸害家门的隐患?”
“空幻之人,纵有作乱之心,也是镜花水月,何足道哉!”
“那句‘累被儿童求收拾’又作何讲?”
“这里的儿童作自不量力讲,对应的是下一句的‘幻浮槎’。若贫僧没算错的话,女方娘家应是没什么人……”
“法师说得是,女方是个孤儿。”
慎明点点头,道:“穷人多心,末路多忌,不要慢待了人家。”
江仁轩道:“绝不会。”
江仁轩经慎明和尚指点,心里有了底,回去的路上再三琢磨,觉得是自己心魔作祟,把事情想得太繁复了。
庄若兰不过一个弱女子,嫁作人妇,安身立命便是福,能起什么风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