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岁数越大,越迷信鬼神,越迷信报应。这里的“迷信”是笃信的意思。无论你年轻时如何的坚守“无神论”,随着年龄的增长,在经历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人和事之后,肯定要不自觉地改变人生观。
穆彰阿信的是萨满教,他从不怀疑神灵的力量。
天门天目如炬,把穆彰阿自以为最隐秘的阴谋一一道破,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穆彰阿把天门拉进怀中,紧紧抱住,“神啊仙啊”叫着,哀求告饶不止。
穆彰阿身上的污秽之气,使得天门从那神机中脱身出来,瞧着他摇尾乞怜的可怜相,天门说:“爷爷,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你是爷爷,你是爷爷,天神在上,罪人穆彰阿因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请您高抬贵手,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天门觉得好笑,掰开穆彰阿的手,跳出来说:“爷爷,你说什么呢?你是生病了吗?”
穆彰阿仍不住嘴,由忏悔变成了诉苦:“天神啊,您不知人间的险恶啊,做人难哪,伴君如伴虎,做官如做贼。要防着老虎伤人,还要防着同僚算计。怎奈防不胜防,不定哪句话说错,哪只脚踩空,便是粉身碎骨。您多体谅我等凡人的苦楚吧,您高瞻远瞩,把眼朝高处远处看,对我这样的升斗小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穆彰阿被神明突现吓得神智有些混乱,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
天门淘气,学着皇上的语气,说道:“朕念你年幼无知,恕你无罪!”
穆彰阿打了个醒嗝,神游归来,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完全没有印象,问天门:“你说什么?”
天门说:“我困了。”
“你再回答爷爷一个问题,便去睡觉好吗?”
“你问吧。”
“皇上为何又不要林则徐回来了?琦善可会议和成功?”
“这是两个问题。”
“嗯,你倒是会算账。”穆彰阿从怀中摸出一个黄灿灿的金元宝,搁在桌上说:“见过这个吗?比那个扳指值钱,回答完爷爷的话,就归你了。”
天门听他提到扳指,像怕他会抢走似的,不由自主地摸了下扳指,轻声说:“两个人都会回来,两个人都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什么意思?回来还要走?”
“全没好下场。”
穆彰阿着急地问道:“你是说琦善也没有好下场?”
天门打了个呵欠,说:“我困了。”
穆彰阿仍没有完全解开困惑,却拿天门没有办法,俯身趴在天门耳畔说:“那个金元宝送给你了,今天的话任何时候都不要朝外说,好不好?”
“什么话?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你走吧,我要睡觉。”
穆彰阿摸了摸天门的脑门,惋惜道:“你要是我的亲孙儿多好。”
穆彰阿走后,沈王氏进到房中,拿过桌子上的金元宝,用牙咬了下,道:“俺的娘来,这个就是金元宝啊,那个老小子可真阔气。天门,你如今都能挣钱了,快把这个交给你娘收好。”
天门不稀罕,只是想睡觉。
沈王氏又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死了活了的?俺听着那老小子心里头有鬼。天门你今后在他跟前,可不要乱说话,他官大着呢,千万别得罪他,弄死你还不跟碾死只蚂蚁似的。”
沈王氏只管絮絮叨叨,天门却抱着她的大腿迷迷瞪瞪睡着了。
穆彰阿本欲扶持琦善,等议和成功,奏请皇上,让琦善入军机。可是道光的异常举动,天门的预言,令他警觉起来。
林则徐在南方威望颇高,追随者众多,像广东巡抚怡良,闽浙总督邓廷桢,水师提督关天培等,全是林则徐的盟友。林则徐不回京,少不了给琦善做小动作,琦善孤掌难鸣,定然不是对手。
琦善若出了闪失,道光为堵天下人之口,必将重重治罪,他的下场会很惨。琦善是穆彰阿竭力举荐,到时免不了受牵连。
天门说,两人都要去很远的地方,是否暗示着林琦二人,要被发配到荒蛮之地呢?
穆彰阿越分析越觉有道理,也越是心悸不己,决心立即和琦善划清界限,先把自己保全了要紧。
穆彰阿连夜写了一个奏折,对皇上留林则徐在粤待命,极尽恭维吹捧之辞。然后替林则徐说了一大堆好话,请皇上考虑对林则徐明弃暗用,让琦善在明处与英夷周旋,让林则徐暗中监督和扶助琦善。
穆彰阿在奏折最后,进行自我反思,认为琦善虽善辩,却谋略不足,怕应对不了夷务复杂局面。为防意外,紧要时请皇上果断撤换琦善。
道光看过穆彰阿的上奏,对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做法极为不满,才参劾林则徐,转身又保举他,这脸变得太快,岂是被道光视为肱骨之臣该做的。
道光将奏折摔到地上,怒道:“老大的人啦,为迎合朕心,连脸都不要了!”
太监赶紧捡起折子,小心地放在御案上,赔笑道:“皇上息怒,如今局势一天一变,大臣们全都没了主见,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道光说道:“别的大臣没主见,朕并不生气,气得是穆彰阿身为军机,本应以军国大事为重,尽心办差,替朕分忧。他可倒好,这个时候还在察言观色,揣摩圣意!”
太监得了穆彰阿不少好处,见皇上动怒,自然要替穆彰阿说话:“皇上圣明,穆大人正是公而忘私,事事替皇上着想,才知错能改,明知会被皇上申斥,也要上折子。其行虽荒谬,其心却可赞,皇上该欣慰才是啊!”
道光被太监说动了心,嗔道:“穆彰阿给你施了什么法术,你竟如此替他说好话?”
太监忙跪倒磕头道:“请皇上明察,奴才说得全是心里话。”
“罢了,罢了,朕何尝不知现时下人人自危,心无定法。穆彰阿这样做情有可原,朕不会往心里去。”
事实证明,幸亏穆彰阿上了这份奏折,后来琦善被革职抄家,穆彰阿毫发无损,没受丁点牵连。
道光二十年十二月,英军察觉清廷的意图,下最后通牒,若清廷再不拿出议和诚意,便关闭谈判通道,一切后果由清廷负责。
道光紧急下旨,起复林则徐,令他协助琦善,准备迎战。
林则徐已接林汝舟书信,对邵如林要他装病之事,不以为然,国家有难,大丈夫应慷慨赴死,岂能计较个人得失。
林则徐知道皇上不会忘记他,他时刻等着朝廷的召唤,为国再拼一回。
没用多久,琦善果然亲来宣旨,说皇上网开一面,暂不追究他的过错,要他戴罪立功,配合琦善御敌。
皇上让林则徐作琦善副手,这本没什么,只要能保家卫国,做一个兵士他也愿意。可是琦善盛气凌人的作派,令他十分愤怒和担忧。和这种人搭档,恐怕到不了战场上,便死在他的淫威之下了。
林则徐权衡再三,觉得装病未尝不好,可以远离琦善那个小人,观察军情,紧急时再作打算,
于是林则徐便称有疾在身,托病不出。
琦善巴不得他不在身边碍眼,马上道奏折说林则徐病重,已不堪大用,臣一个人能撑得下局面,请皇上不必担心。
道光了解林则徐的为人,叹道:“朕是真伤了少穆的心啦。”
翌年一月,英军突袭虎门,炸毁炮台,清军死伤无数。
琦善慌了手脚,这才感觉事态远非自己能控制得住的,竟将道光“上不可以失国体”的训导忘得一干二净,低声下气去找义律求和。
虎门炮台倾注了林则徐大量心血,如今落入敌手,自是痛心不已。此时哪还顾得上“生病”,立即冒死奔赴前线,安抚将士,鼓舞士气,决意夺回虎门。
林则徐花费不少力气,终于将军心稳定,正要发起攻势,那边却传来噩耗,琦善已和义律签了议和条约,将香港割给了英吉利。
清军将士一片哗然,林则徐更是怒不可遏,大骂琦善奸臣误国。
消息报到朝廷,道光闻讯大发雷霆,下令将琦善革职查办。并另派侍卫内大臣奕山接替琦善,正式对英宣战。
穆彰阿连称侥幸,幸亏得天门指点,否则这祸事可不小。庆幸完又觉天门实在可畏。照以往的经历看,这神童是个能成事也能坏事的主儿,成事可救人于水火,坏事也能致人于死地。
穆彰阿想,等局势平稳下来,要好好考虑如何摆脱天门了。
琦善既然被革职查办,林则徐也到了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时候了。在穆彰阿暗中布置下,穆党一伙轮番弹劾林则徐,一致请求皇上严加惩处。
皇上故意问穆彰阿:“你说该如何惩罚林则徐?”
穆彰阿早有准备,坦然道:“皇上对他爱护有加,体恤再三,他却记恨皇上革职之前情,托病不出,贻误战机。如今满朝大臣,多半参他,可见天理人心从不偏私。既然皇上垂询,臣不敢背道而驰,也有奏折呈上,请皇上圣裁!”
道光冷了脸道:“你倒是左右都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