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数月的时间,穆彰阿的运势陡然一转,由丑闻霉运缠身,重归春风得意。不仅实现整垮林则徐的心愿,而且把心腹琦善推了出来。
此时还有一个更大的好消息,他的儿媳果然如天门所说,已有孕在身,再过几个月便可得麒孙之喜。
穆彰阿对天门是五体投地,敬畏交加。眼瞧着孙儿将要出生,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每到半夜似有乌鸦在花园的树上哀鸣,醒来细听又听不到。早晨起来让乔头去察看,也未见有乌鸦在院中筑巢。
他生怕中途生变,决定去请教天门。
穆彰阿借口探视邵如林,亲自登临邵府。
邵如林正在昏睡,穆彰阿将一支长白山老山参搁在床头,和知理说了几句关心的话,问道:“天门呢?可曾下学回来?”
“回中堂大人,天门在教响地识字。”
“我想见见他,把他叫过来吧。”
知理把天门叫到穆彰阿跟前。穆彰阿笑吟吟地道:“天门,在上书房读书可好?”
“好。”
“哪个阿哥读书最用功?”
“都用功。”
“皇上有无亲视学堂?”
“去过。”
“皇上对哪个阿哥最关心?”
知理在旁听出端倪,他知道穆彰阿善于钻营,以前因皇上看好大阿哥,便有意交好。如今大阿哥不在了,未来的皇储,自然便在剩下的三个阿哥中间,他这是要揣摩圣意,有的放矢,为将来布局。
天门道:“做父亲的对儿子们都关心。”
知理暗自点头,心说儿子真是长大了。
穆彰阿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脸上却并无失望之色,道:“天门,爷爷再请教一事。这几日每到夜里,我总是感觉有乌鸦在花园里叫,你来说说究竟为何?”
“你是要鸟儿不叫吗?”
“爷爷不是这个意思,是感觉有乌鸦叫声,其实并没有。”
“为什么?”
“爷爷在问你呀?”
天门抬头瞧着穆彰阿,手不自觉地捏着胸前的扳指,搓弄几下,说道:“你家里要死人了!”
知理大惊,道:“天门,怎么和穆大人说话呢!”
穆彰阿已经变了脸色,胸口像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似地,疼痛难忍,额头上也渗出汗珠。
“天门,你说什么?”
天门说:“乌鸦叫,死神到。”
知理急得团团转,伸手欲要把天门扯出门外。
穆彰阿道:“知理,你不必拦阻,他怎么想就怎么说。天门,你说谁会死?”
天门说:“有人生就有人死。”
“哈哈哈……”闻听此言,穆彰阿竟然展颜大笑起来。
知理惊得呆住了,他还从未见过,有人闻听家里有人要死去,会开心地大笑的。
穆彰阿大概也意识到失态,忙收住笑声,道:“天门的话有道理,有人生便会有人死。好,你去罢。”
穆彰阿最担心之事,莫过于他家族的传宗接代。一开始听天门说家里要死人,以为是孙子有难,所以心情沉重。后来天门再说有人生便有人死。这句话让穆彰阿释怀了。生的当然是他的孙子,至于谁死,已经不重要了。
穆彰阿回到家里,反复琢磨天门的话,把家里人挨个划拉一遍,想不出谁会死去。正在犯猜疑,乔头引着佟佳氏来见他。
早过了过年要见到霓儿的约定,霓儿没有找回来,那佟佳氏却一直没有来闹。这事不奇怪。
只因为,穆彰阿将佟佳氏的儿子,安插到兵马司做差役,虽然并不能令他满意,但终究有了事做,他才安生下来。几个月过后,没了新鲜感,做一个无职无权的差役,又苦又累,便心生倦意,吵闹着要佟佳氏再找穆彰阿换份好差使。
穆彰阿原以为,韦符到了安徽,很快便可找到霓儿,因此才随便弄个差使搪塞佟佳氏。
佟佳氏不像上回那样闹法了,进门先施礼,坐下也不说别的,只埋怨穆彰阿不把她们当亲戚待,弄份下等人干得苦差使给她儿子。她别无所求,只求给儿子另换一份清闲的差使。她已经打听好了,顺天府有一个捕快头目的缺,她就要儿子顶上去。
穆彰阿这个气啊,道:“佟佳氏,你还有完没完?”
佟佳氏道:“再调这一回就算完了。”
“佟佳氏,你别不识好歹,你觉得兵马司差役苦,可是有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到的,凭你儿子好吃懒做的德行,这是再适合他不过的差使了。”
“我儿子就要去做捕快。”
“老夫不是你的下人,任你驱使。”穆彰阿怒道。
“你把霓儿找回来呀,”佟佳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儿媳有了身孕,眼看要抱亲孙子是不是?有了亲的,就不管我家霓儿的死活了是不是?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老夫派出寻找霓儿的人至今未回,你怎能说我不管霓儿。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乔头,送客!”
乔头闻令,不客气地朝外哄佟佳氏。佟佳氏一急,干脆撕破脸皮道:“你哄鬼呢!你当我不知道,你儿子有毛病,你儿媳根本不能生。她是怎有的身孕?就是你那个干儿子做得好事,你派姓韦的去安徽,是为寻找霓儿吗?你是为了把他支开!”
这话太恶毒了,穆彰阿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乔头也傻眼了,他不知佟佳氏何出此言,但看到穆彰阿气得晕过去,不敢怠慢,一边叫人看住佟佳氏,一边给穆彰阿盘腿掐人中,将他救醒。
穆彰阿醒过来,有气无力地道:“佟佳氏呢?”
乔头告诉他已经看管起来。穆彰阿道:“她适才说得话你都听到了?”
乔头点头道:“听到了老爷,您千万别着急上火,她定是得了什么邪症,才出此疯言疯语。老爷,待我去查问清楚,再来回您。”
穆彰阿道:“我没事,你把她叫来,我亲自问她。”
佟佳氏被穆府护院看住时,已经在乔头的暗示下,赏了她几个嘴巴,带到穆彰阿跟前,嘴唇已经肿得外翻着了。
佟佳氏进屋哭道:“许你们做,就不许人家说吗?为什么打我?不要抓着我,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穆家,让天下人瞧瞧,穆中堂穆大人是何样的人!”
穆彰阿道:“你刚才的话从哪里听来的?”
“你别问我从哪里听来的,我不会说的,你去你儿媳就知道了。我要说一句谎话,天打五雷轰,我要说的是实情,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真话谎话老夫都不怪罪于你,你尽可大胆说实话,我不会追究传话的那人。”
佟佳氏这时已经没什么可担忧的了,便将实情说了。原来佟佳氏的儿子在兵马司当差后,常出怨言,抱怨穆彰阿抢了他妹妹,又弄丢了她妹妹,却用一份苦差使打发他。
那兵马司的差役多半被韦符非打即骂过,都对韦符仗势欺人心怀满,因此便有好事之徒,将韦符酒醉之后说过的话,添油加醋告诉了佟佳氏的儿子。
照常理,穆彰阿是朝廷重臣,又是韦符的义父,不管他做没做对不起穆家的事,都不应该,他也不敢在外面糟塌恩公。但是,那时正是韦符一心想求升职,却被穆彰阿压住不办,他眼瞧着前途暗淡,不免破罐子破摔,在与心腹喝酒时,便发牢骚骂脏话,一时义愤,说了不该说的话,巧得是恰好被一个手下听到了。
穆彰阿想到自从丢了霓儿后,儿媳失魂落魄的情形,想到韦符的风流成性,觉得佟佳氏的话有几分可信。只是想不到,儿媳竟如何不顾廉耻,不顾穆家脸面,做出这等下贱之事。
事已至此,穆彰阿还能怎么办,只能自咽苦水,息事宁人。
穆彰阿想了想,狠下心来道:“佟佳氏,你的要求老夫答应了。顺天府的捕快也不是什么好差使,我想办法给你儿子弄个入流的差使。不过他必须得出京,你觉得如何?”
入流便是有品级,这是要做官了,佟佳氏没想到有此收获,当下大喜道:“出京便出京,只要能做官,天南海北也无妨。”
穆彰阿寒气逼人地说道:“老夫只有一个要求,这件事就到这儿,你不许在外面露半个字,你儿子也管住那张破嘴,否则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佟佳氏心头一凛,明白这事关系重大,发誓道:“穆老爷放心,若从我们娘儿俩嘴里走了话,叫我们一家断子绝孙,全不得好死!”
佟佳氏走后,乔头做了个手势道:“老爷,要不要让佟佳氏和他儿子永远开不了口?”
“糊涂,佟佳氏在旗的,岂能造次。”穆彰阿自欺欺人道:“我觉着少夫人不会做这种无耻蠢事,韦符在兵马司飞扬跋扈,我早有耳闻,少不了有人忌恨韦符,故意朝他身上泼脏水。只是这事传出去,黄泥粘身上,不是屎也是屎,说不清啊……”
“是,是,少夫人足不出户,为人端庄正派,断不会有此举动,定是无耻小人作怪。”
“不知道韦符到了安徽,可能改掉他那一身的臭毛病。唉,这个孽障,真是让老夫头疼!”
乔头有些明白穆彰阿话里的意思,试探道:“老爷,他坏就坏在那张嘴上,封得住佟佳氏一家的嘴,他的嘴可没有能管得住……”
“依你之见呢?”
“他现在抽大烟抽成了废人,只能给老爷惹事生非,却看不出半点可教化的迹象,不如作个了断!”
穆彰阿唉声叹气,作了一番姿态,终于痛下决心道:“辛苦你亲自去安徽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