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彰阿依邵如林之计,不待御史言官参他,主动觐见皇上,负荆请罪。
好在德州知府会做事,将韦符解送回京时,隐瞒了他吸食大烟一节,只报他私自出京,对下属贩买鸦片一事亦不知情。
出京办私事,行走紧急,下属却到处求买鸦片,还能作何用处?德州的官员差役当然一清二楚,外头传得也言之凿凿。只是递解文书上不报,至于到了刑部,如何定罪,德州知府已经仁至义尽,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穆彰阿去见皇上之前,把所能想到的纰漏全都补上。
都察院这里的漏洞不大,容易弥补。韦符出京一事,因有宋斯文在都察院补备,私自出京便好搪塞。都察院不愿自找麻烦,便照着穆彰阿的意思,上奏折说韦符是请了假的。
至于擅调兵勇,私带下属的事,是韦符一人所为,与都察院无关,责任并不算大。
刑部那边最令穆彰阿伤脑筋。韦符是穆彰阿的义子,他在吏部还有调职的把柄,不能不保。
可是韦符关进刑部大牢后,烟瘾发作,每天要么以头撞墙,要么撕扯衣物,要么大喊大叫,这如何能掩盖住,一看便知是瘾君子。
想保住韦符,必得瞒住他吸食大烟的事情。
幸好刑部尚书也是穆彰阿一党。两人商议再三,决定铤而走险,买通太医,从中做了手脚,为韦符出具得了失心疯的病案,找保人保出来医治,以掩人耳目。
至于韦符那两个下属,一番威逼利诱之后,愿意替韦符承担全部罪行,签字画押,等待上奏皇上即可定罪。
吏部才是穆彰阿的死穴。吏部尚书新上任不久,虽对穆彰阿极为恭敬,做事却很是刻板。为韦符调职的事情,穆彰阿亲自出面疏通,又担保若事发由他一力承担,那吏部尚书才换了调任文书。
如今果然事发,且事情还不小。吏部尚书找到穆彰阿问计,穆彰阿当然不敢全揽责任,闭口不提前番的承诺,只说要吏部尚书尽力遮蔽,他在背后暗暗调停。
吏部尚书见穆彰阿出尔反尔,气得差点当场吐血。最终两人谈不拢,吏部尚书佛袖而去。
穆彰阿老谋深算,自然不会当着吏部尚书的面服软,如果因此受他钳制,将来遗患无穷。
穆彰阿知道吏部尚书的脾气,他前脚走,穆彰阿便请直隶总督琦善后脚跟上说和。
琦善满肚子典故,巧言令色,几句话便把吏部尚书说得没了主张。吏部尚书撕掉已写好的奏章,重新拟了一份调职说明存档。
琦善亲自审阅,见上面写得是,韦符原拟任盐道漕运千总,因兵马司指挥使年事已高,体衰多病,自请去职。兵马司担负京城巡防、治安之责……无适宜人选,报军机处决处,由穆彰阿提荐韦符改任……云云。
琦善提笔将“报军机处决处,由穆彰阿提荐”等字,改成“经吏部审慎察视,报军机处核定,韦符改任……”
琦善令吏部尚书重新抄写一份,看着他封档,方才满意离去。
吏部尚书一时被琦善说动,等琦善走后,想来想去,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便又犯了倔。他不愿为穆彰阿背黑锅,竟把那份说明也撕了。
吏部尚书为保自己一世清名,甘愿被革职罢官,也不肯委曲求全。
穆彰阿自以为万全一失。见了道光,酝酿一番,大打苦情牌。
穆彰阿老泪纵横道:“臣世受皇恩,诚惶诚恐,无一日不战战兢兢,无一时不勤勉砥砺。为国家为皇上,不计毁谤,不料却因些许私事,一念之差,做出蠢事,给皇上失了颜面……请皇上重重责罚罪臣。”
道光瞧着他哭得悲痛,心烦意乱,道:“穆彰阿,你身为军机大臣,哭哭啼啼,不怕人笑话。什么事,起来好好说话。”
穆彰阿站起来,拭去眼泪道:“皇上是知道的,臣的犬子无用,一直无子嗣。臣和贱内思孙心切,收养了佟佳氏的女儿作亲孙女待。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前些日子竟被歹人拐骗出京。臣的义子韦符,体贴臣,请了假出京代为找寻,不幸在德州染上重疾……”
道光说道:“哦,染上重疾?非得用鸦片才能医治是吗?”
穆彰阿慌得跪倒:“回皇上,那全是素与臣或韦符有嫌隙之人,居心不良,诬陷之语,韦符并非吸食鸦片……”
“朕可说过韦符吸食鸦片吗?”
穆彰阿心里有鬼,也是哭昏了头,听道光提到鸦片二字,一时心慌,乱了方寸。未加细思,便急于辩解,不料却成了此地无银。
道光对韦符吸食鸦片之事,已经知情,只因皇太后也在后宫享用鸦片,穆彰阿是知道的。既然穆彰阿给韦符做了手脚,如果再去戳破他,朝廷严旨禁烟便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谁都好看。
穆彰阿听道光诘问他,醒悟过来道:“皇上圣明,皇上不曾说过,是臣不堪非议,心里着急,担心皇上被人蒙蔽……”
“你就不会蒙蔽朕吗?”
“臣不敢。”
“好了,穆彰阿,你不用再辩解了。朕都知道啦,你为寻回养孙女,出此下策,情有可原,这一节朕不怪你。”
道光话锋一转道:“只是韦符这个人,颇有争议,还有他那个什么失心疯的病,要尽早治好。朕刚收到一份参奏,是原兵马司指挥使的折子,他参你滥用职权,任人唯亲等等,你要看看吗?”
千算万算,漏算了原兵马司大人这个火药桶子。穆彰阿公报私仇,无故革了人家的职,如今出这么大事,人家当然要反击。反正已经革职罢官,还惧怕你什么!
若是别的大臣参穆彰阿,他不怕,各处关节都打点好了,查无对证,绝撼不动他。
原兵马司大人可不同,他是知情人,韦符的老底最清楚,他的参奏上可能远不止滥用职权,任人唯亲这两条,听皇上说的“等等……”之语,怕是还有更利害的申斥。
穆彰阿吓得面无人色,道:“罪臣确有失察之过,请皇上责罚!”
道光冷笑道:“你说朕是派人查下去呢,还是你自请反省呢?”
穆彰阿听出皇上有回护他的意思,忙道:“罪臣愿反躬自省,将功补过。”
道光说道:“传旨,穆彰阿身为朝廷重臣,擅权渎职,行为失检,着革去文华殿大学士一职,罚俸一年,以观后效。韦符无视律法,恣意妄为,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这个处罚太重了,韦符没保住,连穆彰阿的大学士也弄丢了。穆彰阿心里暗暗叫苦,却只能无奈接受。
穆彰阿是道光的倚重大臣,靠得是揣摩圣意得宠,这一回马失前蹄,跌得够重。事后回想,还是因为在韦符身上,所虑太多。
韦符是穆彰阿的义子,为他的私事出京,才闯出一系列大祸。若不替他掩护,莫说丢官,死罪定是难逃,他怎能甘心受死。穆彰阿还有一虑,若真“丢卒保车”,担心其他“穆党”寒心,落个卸磨杀驴,心狠手辣的恶名。
道光其实也有苦衷,不严惩穆彰阿,那帮言官不会罢休,揪住不放,还不知要闹出何等事来。革了穆彰阿的文华殿大学士,堵住众人之口,今后找个机会再给他找补回来也不难。
穆彰阿领旨谢恩,心里不大痛快。再和文庆领的处罚相比,更觉委屈。好在过了这一关,其他事情待后再慢慢筹谋。
穆彰阿转身欲退出,道光说:“穆彰阿,朕虽革了你的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的职责还在,我来问你,南方备战一事可有策略?”
这是皇上要决心一战了。穆彰阿还能说什么,只能应声附和,回说即刻与其它军机大臣拿出章程,奏请皇上圣裁。
道光严惩穆彰阿,不仅在朝臣中收获明君圣主的赞美,也压制了对英开战的杂音,一举两得,从此可以耳根清静,专心备战了。
穆彰阿回到家中,见韦符候在府上。
穆彰阿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都是你做得好事!”
韦符才吸了大烟,精神恣然,问:“父亲,皇上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老夫拿文华殿大学士的顶戴,保住你的性命,你还算满意吗?”
“皇上革了父亲的职?这个昏君……”
“闭上你的臭嘴,凭你闯的祸,杀你三回五回都够了,还敢口吐忤逆之言。给我记住,快把你的烟瘾断了,以后找机会兴许还能再给你谋个一官半职,如若不然,谁也帮不了你。”
韦符竟还执迷不悟,惊道:“父亲是说,我的官丢了……”
“你还要怎样?保住一条命还不够吗?”
“可是,可是……”韦符心有不甘,脸涨得紫红:“都是邵如林一家子挑起的事。他倒好,孙子进上书房伴读,他官升一级,风风光光。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穆彰阿对韦符彻底失望,挥手赶他走:“你走吧,回去好好把烟瘾断了再来见我!”
乔头过来禀报说:“老爷,小姐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