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要割当朝大臣之孙的雀儿,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闻。话一传出,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京城。
民间当奇闻,朝臣们当丑闻。不管平日里,那些官员如何勾心斗角,一旦损害到他们的尊严,便齐心合力,共同发难。
太监们算什么东西,也太无法无天了,竟算计到朝廷命官头上。有个词叫“任人宰割”,太监算人吗?任谁宰割,也轮不到太监冲朝官挥刀!
今天能割邵如林的孙子,明天就能割任何一个大臣的家人。
这是什么?这是宦官乱国的征兆。
大臣们义愤填膺,一呼百应,要给皇上联名上折子,讨个说法。
总管内务府大臣文庆,已经臊得就差跳护城河了。闻报大臣要联名上奏折,吓得挨个作揖求情,苦口婆心相劝。
文庆要大臣们顾全大局,一者小俊子曾受过“白玉顶戴”之宠,二者皇上正为南方战事烦恼,于情于理,都不应让皇上为此等小事分神。
有位御史讥讽道:“庆大人,原来‘于情于理’还可以这样解释?”
这话说完,大臣们都悄然而笑。文庆细一琢磨,才回过味来,自己一着急,口不择言,于情的“情”字岂不是等于说,皇上对小俊子曾有旧情吗?这可是大敬。
文庆快急哭了,道:“各位大人,抬抬手,卖文某个面子。先不忙上奏折,且看我处理得公道不公道。如果觉得文某徇私枉法,有意护短,再上折子不迟。那时连带把文某一起参,我绝无怨言。”
大臣们看文庆一副可怜相,念及同僚之谊,退让一步,提出让他严惩小俊子,和散出消息的刀儿匠。
一位与文庆交好的大臣,悄悄帮他出主意,让他关照好邵如林,因为邵大人是苦主,这些大臣们不闹事,邵如林未必肯善罢甘休。
是啊,搁谁也咽不下这口恶气。文庆被一帮大臣合起伙来挤兑半天,难得有人替他着想,文庆感激不尽,觉得并非全是世态炎凉。
文庆受一肚子窝囊气,转过头来发狠整肃敬事房。
文庆提审小俊子,让敬事房总管先打二十大板。
总管战战兢兢地回道:“大人,在兵马司已经打过了,他这小身板,再打怕……”
“什么?兵马司打过了?”
文庆闻听,气得差点吐血。如果不是被那帮大臣逼宫,文庆还能忍下这口气,偏他刚装完孙子,这气还没找地方撒呢,想打小俊子二十板子解解恨,不料竟被兵马司抢了先。
文庆怒不可遏,忍不住骂了脏话道:“当我内务府的人都是太监生的吗?谁都敢骑内务府的脖子上拉屎,兵马司算个牛粪,他敢打我的人!去,找个人到都察院问问,还有没有规矩。”
敬事房总管也正恼怒呢,当即派了个小太监,去都察院兴师问罪。
小俊子打不得,文庆的气消不了,要再把刀儿匠提来。文庆看也不看,只吩咐一个字:“打!”。
刀儿匠被打得叫屈不止,哀嚎道:“大人,小人究竟犯了什么错,何故吃板子!”
小俊子给天门净身的事情,真不是刀儿匠说出去的。
这刀儿匠十几岁学徒,二十岁在内务府当差,如今快五十岁了,深知大内不比其它衙门,牢记祸从口出的师训,凡事过眼不过心,过心不过口,从不多言多语。
他给穆府报信,是为了抢个头功。当时想的简单,以为把天门从小俊子手上找回去,小俊子理亏,不敢声张,内务府上头谁都不会知道,这事就过去了。
谁知一上船,却发起了大水,想停也停不下来,只好带着乔管家一追到底。事情办利索,他仍然觉得万事大吉,擎等着领赏就行了。
哪知小俊子会被弄进兵马司,兵马司都是些什么人,那些嘴和乞丐的裤子没两样,八处露风,想堵也堵不住。
所有的故事都是从兵马司传出去的,不知怎么安在刀儿匠的头上。
大臣们提出严惩小俊子和刀儿匠,文庆光顾着生气了,问也不问就打,就这样,刀儿匠白挨了二十大板。
在敬事房发完威,文庆回头去鸿胪寺拜会邵如林。
邵天门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邵如林的名头一下子响起来。
他在朝为官几十年,默默无闻。在钦天监时,只有钦天监的人认识他;在鸿胪寺,只有鸿胪寺的人认识他。没想到因孙儿天门,一夜之间,成了京城万众瞩目的人物。
如今邵如林成了大忙人。忙什么,忙于应付各种问候,各种关心,各种怂恿。
大臣们准备联名上折子,头一个找的便是邵如林,怂恿他不能忍下这口气,一定要让皇上知道,给宫里的太监们一个教训。
朝中一些大臣就这样,听风便是雨,逮着点事就起哄,这是历朝历代的痼疾。
邵如林当时便婉拒了。这里面的曲折大臣们不知道,他也不便细说,这件事虽牵涉宫中太监,但那小俊子只是误打误撞,何必赶尽杀绝呢。
邵如林本就与人为善,莫说小俊子是犯了糊涂,韦符那样穷凶极恶,他不是照样委曲求全了吗!
文庆亲自找邵如林说和,一照面便拱手致歉,道:“文某这个总管内务府大臣当得不趁职,出了这档子事,让邵大人担惊受怕,实在对不住。邵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文某一定竭力满足。”
邵如林明白他的来意,恭恭敬敬地请安,然后道:“大人多虑了,都是误会,下官并没往心里去,大人也不必理会外头那些闲言。”
文庆万没想到邵如林这么通情达理,不免又是一阵感动。
邵如林话说到这份上,文庆不能无所表示,投桃报李,他破例把处置小俊子的预案,向邵如林通报一番。
邵如林忙道:“大人不可,内务府的事任凭大人定夺,轮不到下官置喙。”
两个人正说着话,乔头来请邵如林。
乔头先去邵如林府上,得知他住到鸿胪寺,便又赶过来。
乔头不认得文庆,没有避讳,直接说道:“邵大人,我家老爷请您过府一趟,有要事相商。”
文庆见乔头下人打扮,有些不悦,忍不住问了句:“你是哪位老爷府上的呀?怎么跑到差房来吆五喝六的。”
乔头瞧他的官服,是个二品官,不愿多言,只道:“小的岂敢在两位大人面前放肆。只是平日在门房传话,大嗓门惯了,请大人见谅。”
邵如林也不想让文庆知道,他和穆彰阿的瓜葛,笑道:“大人公务繁忙,请回去,改日下官再登门回谢。”
邵如林送走文庆,回头问乔头:“可是霓儿小姐有消息了?”
乔头笑道:“小的不知道,大人去了亲自问我家老爷便是。”
邵如林知道在他嘴里问不出话,只好去穆府走一趟。
穆彰阿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邵如林道:“不知大人着急要见下官,所为何事?是找到霓儿……”
“雨山兄,来,来,快请坐。上茶。”
邵如林看他的举动,猜出定是有事相托,便先提出请求道:“大人,我想见见天门。”
“不急,我们说完事,不光让你见天门,带走都可以。”
“多日不见孙儿,我这心老是放不下。再说他刚受了惊吓,我想知道他还好不好。”
“好着呢,放心吧,一根毫毛没丢。”
“见不到天门,我……”
穆彰阿心急如焚,不想在这上面耽误工夫,让乔头把天门带进来。
天门见到爷爷,扑进怀里,亲得不行。邵如林全身瞧一遍,又摸摸手摸摸脚,就差让他脱掉裤子看雀儿在不在了。
穆彰阿在旁道:“行啦,天门是有神通的人,谁能伤得着他。”
邵如林这才罢手,问道:“穆大人有话请讲吧,下官家里人都盼着天门回去呢。”
穆彰阿道:“韦符在德州出事,雨山兄可听说了?”
“有所耳闻。不知大人和下官说这个有何用意”
穆彰阿恨得牙根疼,这不明知故问吗?韦符去出京干什么?还不是因为天门闯得祸,弄丢了霓儿。这会儿竟装没事人,真是个老狐狸。
“他是为寻找霓儿才擅自出京,如今闹得满城风雨,雨山兄可不能袖手旁观,快替为兄想个主意,度过眼前这一关。”
邵如林道:“您别拿下官寻开心了,大人聪明睿智,还有什么事能难倒您的。”
穆彰阿见邵如林揣着明白装糊涂,干脆挑明了说道:“雨山兄,我们如今是亲家,我不用藏着掖着了。实话和你说吧,韦符调任兵马司,我动了些手脚,只有保住他,才能堵住那些言官的嘴,才能保我无事。”
邵如林想,你做得那些个龌龊事,谁不知道,还当秘密守着。自己拉的屎自己铲,我能有什么办法。
邵如林故作惊讶道:“原来是这样,穆大人,这件事,还真要好好斟酌一番。树大招风,您这棵大树,多少人盯着呢,要不我回去琢磨琢磨,有了主意再来禀告大人。”
“雨山兄,你可别推托,这件事开不得玩笑,也缓不得,那些言官已经蠢蠢欲动了……
天门在旁道:“丢卒保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