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被乔头带回穆府。
天门一进穆府,便觉出与之前的情形大不相同。
不说穆府的家丁下人,看他的目光异样。穆夫人和少夫人,见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穆夫人岁数大,言语上虽有埋怨,却还顾惜身份。
少夫人管不了那么多,张嘴便骂天门:“你是花果山下来的吗?专为祸害我们穆家的吧?这么大的宰相府耍不开你?要去学老鼠钻地洞!你如今全手全脚地回来了,我的霓儿呢?还我霓儿!”
少夫人说着,便欲动手打天门。
乔头慌得拦住,道:“少夫人,他差点让刀儿匠净了身呢!”
这话本是让少夫人顺气的,哪知她听了,竟疯劲上头,叫丫环拿剪刀来:“怎么差一点呢,净身才好,就让他去做太监。谁也别拦着,看我不割了她!”
丫环因为霓儿走失,被少夫人打骂几回,把仇全记在天门身上。再加上怕了少夫人的蛮不讲理,果真拿了把剪刀给少夫人。
都以为少夫人比划比划,吓唬一下天门就算了。哪知她挥舞着剪刀,真就照着天门腿下攮去。
天门不躲不闪,道:“看伤着你的手。”
天门说话的同时,乔头伸手去夺少夫人的剪刀,一个夺一个闪,那剪刀像长了眼睛,在少夫人左手背上划了道口子。
少夫人“呀”的一声丢了剪刀,捂着伤口冲着穆夫人道:“娘,你看这孩子咒我,快把他赶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穆夫人这回真被天门气着了,咆哮道:“抽他两个嘴巴子,看他还胡说吧。”
丫环们心里虽窝着火,可天门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谁也不忍心动手,都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穆夫人恼了,道:“怎么着,要我亲自动手吗?”
天门嘻皮笑脸地道:“谁也打不了我。”
少夫人“啪”地一声,扬手打了身旁丫环一耳光道:“过去打他,给我狠狠地打!”
穆夫人气得嘴唇哆嗦,道:“打,看谁敢拦着,打死了喂狗去!”
挨打的丫环上前就要打天门,乔头瞧着穆夫人脸色难看,不敢再出言相劝。
眼看丫环手就要落在天门脸上,这时,穆彰阿下朝回府,见院中乱哄哄的,一老一少两个家主,没有一点主子样。咳了一声,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穆彰阿沉着脸道:“乔头,把天门带过来,我要问他话。”
乔头松了一口气,拉着天门跟在穆彰阿后面,朝书房走去。
天门回头冲少夫人顽皮一笑,把少夫人气得直翻白眼,委屈地啜泣不已。
穆彰阿得知韦符把小俊子押回了兵马司,道:“这个阉货,还当自己头上有白玉顶戴呢,让韦符教训下也好。”
天门问:“阉货是什么东西?”
乔头道:“你差一点就和他一样了。”
穆彰阿问天门:“在府里玩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钻出去呢?把霓儿妹妹弄丢了,你说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天门满不在乎的语气把穆彰阿惹火了。
“你这小子,欠收拾,刚才该让丫环抽你几个嘴巴子。”
“打我也找不到霓儿。我要回家。”
“霓儿找不回来,你别想回家。你不是神通广大吗?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霓儿。”
“不知道。”天门很干脆地回答。
穆彰阿知道对他来硬的不行,哄他道:“霓儿以后要做你媳妇的,找不到他,你就没媳妇了……”
“我才不要她做我媳妇呢,响地是我媳妇。”
响地?是啊,天门和响地亲近。响地和霓儿在一起了,能找到响地,自然也就找到了霓儿。
穆彰阿道:“你说到哪里可以找到响地。”
天门说:“该回来自会回来。”
这句话对穆彰阿是个安慰,他相信天门的话,不相信他又能怎样?
到了晚上,宋斯文求见。穆彰阿不见,乔头道:“他说有要事禀报。”
穆彰阿怒道:“他有什么要事?现在他在韦符手下当差,要禀报也是韦符来呀,怎么着,韦符如今这么大排场?给我禀报都不用亲自来了!”
宋斯文被引进来,规规矩矩给穆彰阿请安。穆彰阿背对着他,欣赏墙上的画,道:“你有何事?”
宋斯文道:“有个事,小的想想去,觉得一定要禀报大人知道。”
韦符连夜出京,宋斯文害怕万一出事,穆彰阿会怪罪到他头上,为了摆脱干系,他才决定求见穆彰阿。
“韦大人从周公公那儿获知,小姐极有可能被拐到安徽。韦大人寻找小姐心切,来不及向大人禀报,连夜赶往安徽去了。”
穆彰阿听到这儿,心里说,算他有良心。
其实,话说到这儿,不深不浅,最是恰当,偏偏宋斯文自作聪明,非要画蛇添足。
宋斯文接着说道:“小的觉得,韦大人身为兵马司主官,擅自出京不妥,怕有什么闪失,若大人不知情,到时措手不及,因此斗胆求见。”
穆彰阿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要你一个不入流的差役,大晚上跑府上来指手画脚。
官场有官场的规则。宋斯文虽出身官宦,饱读诗书,却不懂官到一品该如何交际。
穆彰阿立时便明白了宋斯文的用意。宋斯文知道韦符行事鲁莽,此去安徽,少不得惹事生非,为什么不拦住?只要他肯劝,韦符定然言听计从。
宋斯文这是给韦符下了个套啊。不光给韦符下套,如今让他知道,也把他扯进套中。这个宋斯文,果然不简单,如今尚未得势,一旦得势,那还了得。
穆彰阿可不上他的当。冷笑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阻拦?朝廷命官,撤离职守,不管有没有闪失,都是要治罪的,你不知道吗?”
宋斯文本想卖乖,没想到穆彰阿不仅不领情,还一通训斥。一时不解是何原故,心里不免慌张,张口结舌,道:“小的……拦不住啊……韦大人的脾气……”
“人都走了,说有何用?这事当我不知道,你回去琢磨如何补救吧。”
穆彰阿让乔头送客。
宋斯文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忍不住向乔头报怨。
“在下一片好心,不知中堂大人何故生气,真是冤得很。”
乔头道:“一点儿都不冤,放炮仗炸了自己的手,你也算听响啦。”
“宋斯文茫然道:“此话怎讲?”
乔头可不会和他明说,只笑道:“别问了,自己回去琢磨吧。”
“大人说要想个补救法子,在下着实不懂这里面的巧妙,乔管家见识多,请示下。”
宋斯文说着掏出一张二两的银票塞过去。
乔头这才指点道:“兵马司的顶头上司是哪个机关?”
“都察院啊,”宋斯文豁然开朗道:“在下明白了,这事要禀告都察院知道。”
乔头道:“韦大人是我家老爷选荐的官,这才刚上任,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宋斯文道:“乔管家的话在下明白了。”
宋斯文回去写了禀告文书,上报都察院,称有个紧急案子,韦大人来不及请示,出京办案去了。
如果韦符惹点小麻烦,都察院自会糊弄过去,实在糊弄不过去,穆大人也能回护。
可是谁能想到,韦符不惹事便罢,一惹事便惊天动地。
也幸亏宋斯文禀报都察院知道,否则韦符的罪责可就不好开脱了。
邵如林获知天门解救出来,跑去穆府要人。
穆彰阿连天门的面都没让他见,要他回家等着,说是等找到霓儿再让天门回家。
邵如林以为天门和响地在一起,找回天门,自然响地也跟着回来了。没想到原来他们不在一起。
那一刻,他也在犹豫是否还要带天门回家。
穆彰阿扣住天门不放,倒让邵如林好办了。毕竟找到了天门,响地还没有下落,他若只带天门回府。沈王氏不见了孙女,真没办法交待。
邵如林带不回去孩子,自己不便回家,又重新回到鸿胪寺。
黄爵滋见他去而复返,甚是不解。
邵如林道:“有点儿麻烦,天门找到了,还有两个孩子没着落呢,穆大人不肯放人。”
“真是岂有此理。这穆彰阿忒霸道,朝堂之上为所欲为,人情世故竟也不懂婉转。这也欺人太甚,我上个奏折给皇上……”
邵如林忙道:“谢谢大人肯仗义疏言。但是上奏折万万不可,小不忍则乱大谋……人家的孩子毕竟是因为天门丢的,算了,让他出口气吧。”
说话十几天过去了,韦符在德州闯下大祸,被递解回京。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禁烟这种当口,发生这种大事,朝野上下大为震惊。
最惊慌的非穆彰阿莫属。因为韦符是他的人,是为他的事出京。除了穆党,人人都等着看穆彰阿的笑话。
这件事牵扯得东西实在太多,如果处理不当,把穆彰阿越俎代庖,插手韦符调职之事翻出来,皇上定然动怒,若是再有御史言官火上浇油,把穆彰阿撤职查办并非不可能。
穆彰阿想了想去,认为邵如林或有计策化解危局,忙差乔头把邵如林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