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兄弟亲眼目睹天门接神纳仙,行云辟雨,对他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天门说杨家先人里有升仙成神者,杨氏兄弟更是欣喜若狂。他们将要谋大事,正在困惑之间,竟得视神迹,亲聆仙音,这是何等的吉兆。
文王得姜子牙,灭商纣取天下,我们杨家得邵天门,岂不正合古意,预示可除洪秀全而取天国。
天门愿做杨家的女婿,一定是上天的安排,为辅佐杨家而来,今日正是佳期,不容错过,一定要先把亲事定下,把天门纳入杨门。
杨润清比哥哥还要高兴,赶紧把订亲仪式准备好,并在花厅备好酒席。
杨润清想得很周到,杨家与天门结亲一事暂不宜张扬,因此不必请外人来助兴,但是媒人总是要有的,他便当仁不让,担当了红媒。天门的聘礼也要备上,但天门借住在翼王府,为不惊动石达开,当然能让天门再回去张罗。这事也不难,杨润清便慷慨解囊,从自己家中精心挑选了一对珊瑚花瓶,一柄玉如意,一箱子金银首饰,当然这些东西本就是杨秀清送给他的。
这次的订亲,六礼可成其四,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一并办了,只有请期、亲迎无法定期。
纳采问名自不必说,天门主动提亲,杨秀清与仟慈已欣然同意,剩下的事情走个过场罢了。纳吉之事于天门更是不在话下,仟慈的八字写给他,天门一看便喜上眉梢,道:“果然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这才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缘。”
不好也得好,天门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为真正的天下太平,为百姓少受离乱之苦,天门在天京城未有一日过得是他想要的日子,逢场作戏,情非得己,自己受伤没什么,伤害那些少心无肝的叛匪也不必挂怀,唯有把仟慈这样纯洁无瑕的姑娘牵涉进来,天门于心不忍。
他在心中默念,仟慈,你受的这点委屈并不算什么,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的无辜小民,只不过做一场恶梦罢了。
其实,仟慈应该感激天门,正因为她与天门订了亲,成为天门名义上的夫人,易姓迁籍于邵家,才改变了她的命运轨迹,躲过一劫,两年后,天京之变,杨秀清遭韦昌辉灭门,先是东王府上下三千余口人被杀,后有凡与杨秀清有勾连者近万人死于非命,唯有杨仟慈幸免于难。这都是后话了。
当时总觉苦,谁解暗中甜。因果关系并非都明白可见,有时天意只有天知。
表面隆重其实简洁地完成四礼仪式,杨润清悄悄问天门:“天门,你准备何时‘请期’”呢?”
“请期”是天门定下婚期,请杨秀清同意下嫁公主。
请期之日,当然要在杨秀清取代洪秀全,登基称帝之后。杨润清问这个问题,用意非常明显。
天门假作不懂杨润清话里的深意,回答说:“公主今年才十一岁,总得等她破瓜之年才能谈婚论嫁吧?”
十六岁破瓜,莫非要取得天国还需等五年之久?杨润清闷闷不乐起来。
“不要拦我,我们杨家信的是上帝,遵什么陋俗旧礼。我要进去瞧瞧邵公子备了些什么礼?”杨仟慈说着话已经进了花厅。
天门大为紧张,怕小手与仟慈照面,被她读出心里的秘密,便接过小手捧着的首饰盒子,搁在茶几上,吩咐他:“小手,你站得累了吧?出去溜达溜达吧。”
杨润清指着地下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礼品,对仟慈说:“仟慈说得对,我们杨家不理会那些俗套,快过来看看,这些东西还合你的意吧?”
仟慈拨拉着翻了一遍礼品,嘟着小嘴说:“我们不落俗套,邵公子送得这些东西却样样俗不可耐。”
天门目送小手出了花厅,含笑说:“天门有意要送一把古琴给公主,可走遍城中,难觅青桐,只好慢慢去碰那缘分了。”
仟慈笑了:“傅先生的眼光没错,她夸你是天京城里最清澈干净的人。果然比我这个光会舞刀弄枪的父王说话动听多了。”
“多谢傅先生谬赞,多谢公主体谅。公主可不能如此评说九千岁,他入中军帐可运筹帷幄,出了城能横扫千军,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智慧大英雄。”
“你这一逢迎奉承,便将你的风雅别致打了折扣,怪不得傅先生还说,你也是天京城里最难以琢磨的人。”
仟慈的话让天门极为尴尬,也撩动他的心旌摇摆起来。
天门很快控制住心思,暗藏机锋道:“看来天京城的人,傅先生见过不少啊!”
是啊,傅善祥入幕东王府,白天或帮杨秀清批阅文书,或教仟慈读书,晚上要么独守空房,要么陪侍杨秀清,她阅历过多少人呢?
天门淡淡一语,便替自己解了围。
杨氏兄弟会心一笑,这会儿颇显家长的宽厚慈爱。
仟慈未细究天门的话,被他身边茶几上的首饰盒子吸引住了,上前捧起来,一面端详一面惊叹道:“好精致的盒子,这也是送我的吗?”
杨秀清正要开口,天门说:“这东西本就是要结一段欢喜缘的,若公主喜欢,天门自然求之不得。”
“不是给我的?哼,今天与本公主订亲,你竟备了给别人的礼物,本公主算领教什么叫难以琢磨啦!”
仟慈耍起了小性子,将首饰盒重重丢到茶几上。
“仟慈,不许胡闹,这件东西是父王送给翼王妃的,既然天门说了,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你拿去就是。”
“你送给翼王妃的东西我才不要呢,不过也不能让邵天门去向她献媚,我要将它送给傅先生。”
杨润清听说首饰盒是送给翼王妃的,顿时明白了天门的用意,此事最要紧,不能让仟慈坏了大事,便道:“仟慈,送给傅先生的礼物叫谢师礼,要有诚心,怎可借花献佛?叔叔有个主意,天门今日备的这些聘礼是送给你的,天经地义归你所有,你从中选一件赠予傅先生才有意义,不知你可认同我的意见?”
“是啊,你叔叔说得对,就这样定了。”杨秀清附和道。
天门觉得好笑,又不敢多想,只稍动了一下心,心头闪过石珞犯妒忌的样子,觉得仟慈与石珞有几分像。
仟慈发觉了,盯着天门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天门赶紧收回闲神,叹道:“我在想你对傅先生真好。”
“那是傅先生对我好,算了,这东西你带回去吧……”小丫头的心思转得很快,接着发问道:“你为什么住在翼王府上?你既为天国的丞相,为何连自己的宅子都没有?难道说将来你要将本公主娶到翼王府吗?”
杨秀清接过来说:“仟慈说的对,石达开马上要出城,你住在翼王府多有不便,你若相中哪里的房子告诉我,我为你作主。”
天门谢过杨秀清,又谢了仟慈,眼睛看着仟慈,故意在心里闪过一个极暧昧的念头,“小丫头真可人喜欢,我要亲她一口,抱一抱她,软玉温香的多美!”
仟慈的腾地红了,瞪着天门说:“傅先生还说你清澈干净呢,呸!”说着扭头跑出了花厅。
杨氏兄弟不明就里,对看着呆了半天,并未想通仟慈撞了什么痴。
终于打发了仟慈,天门在东王府用过饭,带着小手直奔秦淮河。
天门在三天前送走郭嵩焘的地方站定,望着一条条花船缓缓划过,等着桃儿前来见面。
“你这叫认贼作父吧?”小手忽然毫不客气地恨声说道。
天门明白他指什么,望着水面,平静地说:“小手,你是眼中难过,为师是心里难过。我如此说你能明白吗?其实为师一日都不想呆在这城里,可是为了保护一份亲情,却不得不忍辱负重。快了,难挨的日子快过去了,用不多久,我们便离开这里。”
“你为保护谁?是石达到开吗?”
“你很聪明啊?一下就猜到了。”
“师父,你说见到了杨秀清的先人,是假的对不对?”
“你不是很聪明吗?”
“那你升到半空里,雨淋不湿你总不是假的吗?师父,你那是什么本事?可不可教我?”
“那可不是能学来的,要靠个人修炼。或许是前世修的,或许是更远的前世修来的,如果你今世有缘,可能今世也能修得来,你就跟在为师身边,慢慢修吧。”
小手向河里丢了一枚石子,激起一片涟漪,“师父是神仙吧?”
“师父不是神仙,只因师父生下来便得洁静精微心,所以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能抵达常人到不了的境界。”
“什么叫洁静精微心?”
“你合上眼睑,眼珠子不要向外看,面是内视,若能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这就是洁静精微了。”
小手依言闭上双目,眼珠子在眼皮内骨碌碌翻滚半天,说:“师父骗人,眼睛在头上,五脏六腑在肚里,怎么能看得到!”
“是啊,你看不清自己,如何能看得清别人,如何去分辨这浑浊世界。”
爷俩说着话,只见远处划过一条船,慢慢靠上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