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是开天聪之人,看见穆彰阿,便可知其府内事,因此不愿前往。无奈爷爷发话,他一幼童,拗不过,只有听从。
一入穆府,天门便觉此间藏污纳垢,阴气沉沉,压得他头昏脑暗,憋闷难受。
响地因烟毒并未完全消除,精神萎靡,浑身无力,让天门更加不快乐。
他吵了半天要回家,没人答理他。
宋斯文无中生有,害人不成反害已,出完血又搭了银子,再加上生怕穆彰阿知道他做的歹毒事,一时间身心俱疲,苦不堪言。因此搁下响地,转眼间便溜之大吉。
穆彰阿忙完正事,想起天门,让乔头将他带进书房。
天门一进门,张口便骂穆彰阿“害人精”。乔头不是外人,再加上天门是小孩子,穆彰阿并不觉难堪,问乔头道:“韦符的病情怎么样了?”
乔头道:“说也奇怪,天门少爷朝韦副使脸上抹了把鲜血,韦副使竟然很香甜的睡去……”
乔头并不替宋斯文作任何掩护,将刚才发生的事全都向穆彰阿作了禀报。
穆彰阿心中暗想,天门这个孽障果真有神通。看来第一步是走对了,只是邵如林向来与自己有隔阂,天门这孩子也不肯亲近,仍需下些功夫才好将邵家收服。
穆彰阿道:“姓宋的真乃其心险恶,其人当诛。这种人今后不许他登门,你也不许与他往来。”
乔头点头,去请穆彰阿的养孙女霓儿。
天门说:“你要害死响地妹妹,我不在这里,我回家。”
天门开天聪不假,有灵性也不假,但是不会刻意去发现什么,只有无意撞进他脑子的东西才能注意到。其次他想问题仍是小孩子的思维,不会拐弯。
响地是喝了茶才中毒,天门知道那是宋斯文给的茶,因为响地替他喝了,便不会想到宋斯文原本是要加害他的。
穆彰阿甜和蔼地道:“我几时要害死响地呢?你这话从何说起?”
天门说:“那个潜明和你一伙的,他想害死响地。”
“哈哈,你看错了,爷爷可不和他一伙。你来说说,那个潜明怎么样啊?”
“坏人。”
“爷爷呢?”
“坏人。”
穆彰阿摸不准天门的心思,到底是小孩子赌气呢,还是看透他的内心。不管怎样,说他是坏人,总是不高兴。
“爷爷怎么是坏人呢?”
“不让我回家就是坏人。”
天门这句话,让穆彰阿放心了。小孩子认生,没有父母在身边,对陌生的环境不熟悉,难免有抵触情绪。
穆彰阿哈哈大笑道:“爷爷家有许多好玩意儿,一会儿让霓儿妹妹带你去玩。慢慢的你就会发现,爷爷家比你们家要有趣的多。”
天门撇撇嘴,说:“你家才没趣呢。”
穆彰阿想让天门长长见识,起身去书橱里找稀罕之物。找来找去,翻出一个景泰蓝的蝈蝈罐。
此罐周身掐丝填珐琅,鎏金镶宝石,阳文錾刻“大明万历年造”款,为前朝之物。相当精致,也相当珍贵。
为得到此物,穆彰阿颇费一番心机,最后用一个知府的缺换来的。
穆彰阿花那么大的代价,不是自己要玩这东西,而是几年前,眼瞅着皇长子奕纬,渐渐受到道光皇帝看重,有继承大统的迹象。便弄来准备送给太子当贺礼的。
不料,奕纬福浅,让道光帝一脚踢死了。幸亏这东西没来得及送出去,要不然可就白扔了这么好的宝贝。
穆彰阿把蝈蝈罐拿在手里逗天门,“怎么样?没见过这东西吗?想不想要?”
天门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摇摇头说:“不要。”
穆彰阿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养蝈蝈的,有什么稀奇。”
“送给你养蝈蝈不好吗?”
“我不要死人的东西。”
穆彰阿大惊失色,手一哆嗦,宝贝差点掉到地上。定定神,细想不对呀,这东西没送出去,怎么能说是死人的东西呢?
“天门,我来问你,从哪里看出是死人的东西?”
“你要送的那个人死了,就是死人的东西。”
真是神了,他竟然知道这东西原本是要送人的,而且那人已经死了。
穆彰阿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天门不耐烦地说:“你真啰嗦。”
“好吧,可是我没送出去呀?死的那人没经过手,不能叫死人的东西,是不是?”
“你准备送人了……那人已经知道了,这东西就归那人,不是你的了。”
还有这一说?穆彰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真有这一说。天门不会解释罢了。准备送人礼物,心里总要不断念叨,念叨来念叨去,便发出讯息,受礼之人接收到这个讯息,在心里算是收受了。实物已经不重要,只是在你手上暂时保管而已。
穆彰阿把蝈蝈罐放在茶几上,看来看去,心里犯开了嘀咕,果真如天门所说,可不吉利。
穆彰阿问道:“这个东西放在家里好还是不好?”
天门不说话了。
穆彰阿费尽口舌,再怎么问,天门只是缄口不言。
穆彰阿想,既然天门不肯要,那就是不吉利,放在家里定然不妥。
用一个知府官职换来的宝贝,突然成了不祥之物,穆彰阿有些作难了,想来想去,决定找个机会送出去。
穆彰阿道:“天门,你再瞅瞅爷爷这房里,还有不入眼的东西吗?”
天门说:“我要回家。”
他这话的潜台词是你房里的东西,你家里的东西,都不入眼。他只想赶快离开。
天门的话,没有人能听懂。
乔头抱着霓儿一步迈进来,可以看见他脸上一道血印子。
穆彰阿道:“霓儿又淘气了?”
乔头放下霓儿,苦笑道:“她要吃樱桃,这个季节哪里买得到。哄了半天才哄好。”
霓儿长得胖乎乎的,头上梳了许多小辫子,每条辫子上都系了小铃铛,走起路来,“哗哗”作响。
穆彰阿道:“霓儿,这是谁给你梳得头?怎么弄这么多铃铛呀?”
霓儿像没听见,一眼看见茶几上的蝈蝈罐,上去就抓。穆彰阿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道:“这个可不许玩。”
霓儿躺在地上就撒泼,哭道:“我就要玩,我就要玩。”
天门心烦意乱,冲乔头说:“我找响地妹妹。”
霓儿仿佛才发现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在屋里,爬起来,走到天门面前,气势汹汹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穆彰阿道:“霓儿,叫天门哥哥。他来陪你玩儿。”
霓儿对着天门拳打脚踢,道:“谁叫你哥哥,你有我大吗?我不许你在我家,快滚开。”
穆彰阿的儿子成婚多年,一直无后,吃了许多药都不管用,因此才抱养了霓儿。
别看是抱养的,一家人都稀罕的什么似的,要什么给什么,想干嘛就干嘛,因而造就了霓儿任性,霸道,尖刻的性格。她从小就知道欺负丫环下人,全府上下没被她抓伤挠伤的没几个了。
天门不吃霓儿这一套,瞅准漏子,对着霓儿的胸前就是一拳,说:“谁稀罕你家。”
乔头护主心切,上前一步要去扒拉天门。穆彰阿示意他不要管。
穆府的人,别说丫环们,至近的亲人也没人动过霓儿一指头,哪怕对她说话大声点就撒泼哭闹。
突然被天门打了一拳,霓儿不甘吃亏,双手张开,朝天门脸上抓去。
天门一闪身,灵活地躲过去,把霓儿晃倒在地。霓儿打惯了人,没想到会遇到还手的,脸上有示弱之意,没有再次耍性子,而是朝门外推天门道:“你不稀罕就快离开。走,走……”
天门回过身来,指着霓儿说:“住手。”
让人想不到的是,霓儿果然就收住了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天门道:“我自己会走。”
天门抬起左腿刚迈过门槛,霓儿在他身后怯怯地叫道:“天门哥哥,不要走,我不让你走了。”
穆彰阿和乔头两人仿若也被天门定住一般,好大一阵子没有反应。
乔头摩挲着脸上的手指印子叹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穆彰阿脸上带着笑意,心底暗暗妒恨邵如林,他这是哪世修来的福报呢,天降神灵落在他门上去了。有这样的子孙后代,有神灵守护,家门岂有不兴旺的道理。
霓儿叫天门不要走,天门没听见一般,眼看着两脚都迈出门去。
霓儿“哇”的一声哭声震天,冲着穆彰阿喊道:“爷爷,不要叫天门哥哥走。”
乔头这才醒悟过来,把天门拉回屋内。
天门说:“我找响地妹妹。”
穆彰阿道:“不急,和你霓儿妹妹说说话,陪她玩会儿,你们两个熟络熟络。”
霓儿主动上前示好:“天门哥哥,你陪我玩,我叫人买樱桃给你吃。”
乔头的表情异常难看,脸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心里直叫苦,这个姑奶奶又来了,怕是又要闹,大冷天的去哪儿给她找樱桃去。
天门说:“不吃。”
霓儿亲热说道:“天门哥哥,你想吃什么?”
一说到吃,天门真感觉到饿了。说:“响地妹妹喜欢吃馅饼儿。”
“响地是谁?”
“我媳妇。”
霓儿不懂媳妇是什么,问穆彰阿:“爷爷,媳妇是什么?我也要做天门哥哥的媳妇。”
穆彰阿不懂天门小小的年纪,怎么会说出响地是他媳妇这句话的,不假思索地对天门说道:“响地不是你媳妇,霓儿才是。你要记住,霓儿是你媳妇。”
天门说:“你说的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