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在与杨氏兄弟说话间,刻意地两次想起韦昌辉,他想试试杨仟慈控制读心术的功力到了哪一层。
但是仟慈却仿佛关上了听读的闸门,对天门的所思所想再无表示。
这点与天门小时一样,潜能力的迸发全是不自觉的,自己根本无法控制。
或者说仟慈并不知道自己具有这种奇特的能力,当她对一个人感兴趣时,她的便很自然地去读取那人的心声。
能够窥知别人的所思所想,对于野心勃勃的杨秀清来说太重要了。
若他知道女儿仟慈会读心术,为何不利用她去读取对手,比如洪秀全的心迹呢?
太平天国不同于大清国,在天京城,女人是可以抛头露面的,只要杨秀清想做,自然能够把女儿带进圣殿。
从杨家人的言行上可以看出,他们对仟慈的奇术神力并不知情。
这很奇怪,杨秀清和东王妃是仟慈的生身父母,父母子女心连心,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与众不同呢!
天门可是在五岁时便被爷爷发觉了异常。
天门心中的困惑仅是一闪而过,在东王府中,面前是一个懂得读心术的奇人,他可不敢走神。
天门想尽快离开东王府,偏偏仟慈少年无伴,孤单无聊,一见他便倍感亲切,要拉着他去玩耍。
“天门看公主兰质蕙心,定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天门再登门受教如何?”
“你也和外头那些个官员一样,只会奉承人,一点儿的趣味都没有!”仟慈不满地说。
杨秀清道:“天门,你不是仍借居在翼王府吗?既非你自己的家,何必着急回去。我看仟慈对你十分的亲近,合该着你们有这个缘分,你就遂了她的愿,陪她说说话,等酒菜备好,我差人去请你。”
天门正要推辞,这时东王府的管家进来禀报,称韦昌辉由岳州发来捷报,大败曾国藩的团练营。
“韦昌辉打了胜仗?他的信使呢?”
“在外面候着呢。”
天门闻听韦昌辉在岳州大败曾国藩,很是关心曾国藩的近况,便决定留下来吃这顿饭,当即和仟慈先退了出去。
曾国藩出兵的时机不对,第一战又碰上韦昌辉,败得不冤,不过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大败。天门闷闷不乐地想。
“太平军打了大胜仗,我怎么瞧着天门哥哥不高兴?”仟慈问道。
“我哪里有不高兴……”
“那你为何说曾国藩碰上韦昌辉,败得不冤呢?”
天门笑了笑,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公主是风雅脱俗之人,何必关心这些俗事。”
仟慈到底是小孩子,果然移开了思绪,道:“天门哥哥,你刚才诵了一句‘道德经’里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见到傅先生也有这样一本书,她只偷偷地读,却从不教我,那么‘道德经’是什么书呢?”
“‘道德经’是天国不许读的书。”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问你这本书妙在何处。”
“你应该问你的师傅。”天门拿话呛她道。
“还要娶我为妻,又这般没耐心,我才不嫁给你呢。”
两个人说着话到了仟慈的书房,丫环赶紧置凳上茶,仟慈款款坐到琴前,道:“我才学会一支曲子,叫‘梅花引’,我弹给你听。”
仟慈伸出纤纤手指,搭到弦上,轻轻一拨,只听“噔”的一声,一根琴弦竟然断了。
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力道,才搭上手指便拨断琴弦,天门知道是异象,速起一卦,在心中默默计算,得卦出来,是个“家人”,下离上巽,暗火明风,哪一爻作原神都毫无生机,掐着此卦,就如同置身于荒废多年的老屋里一样,所能看到之处无不凄凉。
这凶象出自何人身上呢?
天门望着一脸懊恼的仟慈,正陷入沉思,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女子飘然进屋。
这女子身材高挑,头发乌黑油亮,肤色虽灰暗了些,但鹅蛋形状的脸上,五官却极为精致,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仟慈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只叫了一声“傅先生”,便埋头去理琴弦。
傅善祥看到有陌生男子在屋里,愣了一下,轻施一礼道:“这位先生是……”
“在下邵天门,春官丞相,你便是仟慈公主的授业老师傅先生吧?”天门还礼道。
傅善祥听完邵天门自报家门,又是一怔,点点头,回身对仟慈道:“公主,是琴弦断了吗?快别硬扯那弦子,小心割了手。”
刚说完,仟慈“呀”的一声,手指真就被那蚕丝弦子勒出一道小口子,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天门心里一动,想这难道就是凶象的宿主吗?只一闪念便又否定,那卦的凶兆由内而外,暗动未动,并未到应验之时,自然不是这些微的血光之灾。
仟慈小时候在武宣长大,又是见惯了杨秀清舞刀弄剑的,也算皮实,见了血并不惧怕,倒是傅善祥和丫环们十分的紧张,用手帕先替仟慈缠了手指,又搀着她去瞧医官。
仟慈这时倒还顾着礼节,怕天门笑话她,对傅善祥道:“傅先生,你陪天门哥哥说着话,我去包了伤口便回来。”
丫环们簇拥着杨仟慈出了书房,屋里顿时冷清下来。
傅善祥和天门默默坐了片刻,傅善祥打破僵局道:“听丞相的口音是北方人吧?奇怪的很,这天国里多是两广的人氏,不知丞相是怎么到了天京呢?”
仟慈不在,天门可以从容地编出话来应对傅善祥的问话,“傅先生说的是,在下原居京城,只因得罪了咸丰,被发配到广西,幸亏遇见洪天王与九千岁,这才保全了性命。”
“得罪咸丰?如此说来丞相原来也是在朝为官的啦?”
“那倒不是,只因我曾陪过咸丰在上书房读书,因此才有机会接近他。”天门笑说:“哪成想他做了皇帝后,竟然因为一点小事,便翻脸不认人,若非正逢皇太后过大寿,我就丢了性命。”
天门本是信口瞎编,觉得道光发配他时,他才十几岁,那么小的年龄与皇家扯上关系,少不了要费一番口舌去解释,因此把道光皇帝的事安在了咸丰身上。
天门并不知道傅善祥与杨秀清也有私情,而杨秀清已对她暗许诺言,有朝一日掌管了天国,一定会加封她做天国第一女官。
傅善祥虽不知道杨秀清的计划,却也看出他实权在握,对洪秀全阳奉阴违,天国收归囊中是迟早的事,因此傅善祥对大清皇室的事情很是好奇。
“你的命可真大,不知是因着什么的小事,让他动了杀心呢?”傅善祥问道。
“说起来很可笑,要不就说伴君如伴虎嘛,当然,我并未有伴君的资格。”天门没想到傅善祥竟然如此善谈,逮着个话头便追问不休,一时不知如何编下去了,只好把几句废话倒来倒去。
傅善祥笑了:“丞相心不在焉,究竟在想什么呢?”
“哦,在下哪里敢对傅先生心不在焉。你问我因着什么小事惹上杀身之祸,其实那件事说小也不算小,只是羞于启齿——”
天门偷偷瞄了傅善祥一眼,见她听得专注,知道若不讲出个子丑寅卯来,怕是不容易满足她的好奇心。
天门清了清嗓子道:“说来话长,还是在咸丰尚未登基时,有一年正月十五,在下陪他逛庙会,偶遇一位美貌女子,在下和他同时都喜欢上了,但那时在下并不知道他身为阿哥,会对民间女子动心……”
傅善祥格格笑了:“巧得很,前天在府中听戏,正是说得这么一个故事,原来真有这样的事?”
天门道:“傅先生既然不信,那在下就不讲了。”
“哪里有不信,你讲吧,我听着有趣呢。”
天门只得接着编:“咸丰以为自己身为皇子,可以为所欲为,竟色胆包天,让在下去那女子家中说和,想那把女子买入府中,明为丫环,暗地里寻欢……”
“丞相,满清虽然黑暗腐败,若说皇子敢如此荒淫无道,我可真是难以置信。”傅善祥摇头道。
“你难以置信的事情多着呢,你可听说过,道光因为禁烟和英国人撕破了脸,他的母后却在后宫里吸鸦片呢。”
“哦,竟有这样的事?可见满清该着要亡了,你接着讲下去。”
“在下不愿助纣为虐,偷偷给那女子家中送信,要他们搬离京城,后来那家人举家投亲去了山西。”
“丞相真是积了大德了。”
“哪是什么积德,却是害了那家人。要说那时的咸丰,真是色迷心窍,利令智昏,竟然暗中给驻扎山西的一个参将去密信,要他们寻到那个女子,送回京城。后来逼得那家人家破人亡……这件事也终于败露,咸丰被御史密参一折,道光没有怪罪皇子荒唐,却迁怒那女子红颜祸水。”
“满清的皇帝真是无道昏君,他们对百姓毫无怜悯,可惜天下百姓却仍蒙在鼓里,还死心塌地对清妖忠心耿耿。”傅善祥恨道。
“所以上帝要来拯救天下百姓啊!你看天京城内,人人有饭吃,人人得平等,多太平祥和!”天门试探着说。
傅善祥笑笑,“那女子后来怎样了?”
“后来,听说进了一个官宦人家做丫头,”天门觉得那女子虽是凭空设想出来的,但结局编排得仍是苦了些,为免傅善祥的义愤填膺,少费些口舌,便宽她的心道:“再到后来,据说是被那户人家认作了义女,过上了好日子,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真的吗?你说的那女子不会是兰儿吧?要是她的话,这件事可就太不可思议了!”
天门感到莫名其妙,诧异地问道:“什么兰儿?怎么,你认得那女子?”
“不知你说的是不是她,这还是去年,我从远房亲戚那里听到的故事,那时只觉得传奇,不想却又在你这里得到验证。”
“你亲戚讲的是如何传奇故事?”天门问。
“据他讲,兰儿一家正是由京城逃到山西的,兰儿是个有主见的奇女子,只因全家为满清皇室所害,不知为了报仇还是寻求保护,便自作主张投身去了一个满人的人家,就在去年,兰儿被选秀进宫,做了贵人。”
竟有如此巧合的事!这明明是我信口开河胡乱编的故事啊!天门想到刚才得到的“家人”卦,不由惊出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