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刚见过洪秀全,见他并未提及曾国藩的“讨匪檄文”,已然心中有数。
这种军情太平军的探子不会不报于杨秀清,洪秀全多日不上朝,杨秀清身为九千岁,非但不力谏催促,竟连曾国藩将要举兵来犯也未上奏,毫无疑问,杨秀清定然心怀叵测,已生架空洪秀全之意。
杨秀清可以不上奏,韦昌辉作为洪秀全的心腹,为何也不陈情?只能说明他也与洪秀全产生隔阂,和杨秀清一样,也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天门听见韦昌辉嚷着要杀了杨秀清,明白他们二人已成水火,为试探韦昌辉,天门这才故意做戏。
别的人若这样装神弄鬼,韦昌辉自然不会相信,天门不同,他素有神通,知前世测未来,韦昌辉已多次领教过,对他深信不疑。
天门睡梦中叫韦昌辉“天王”,清醒后自称梦中亲见他黄袍加身,韦昌辉高兴得简直要疯了。
自从新选一批秀女送入天王府,洪秀全再未上过朝,韦昌辉已猜到定是他的“苏妲己”迷住了“纣王”,鲜儿的美人计起了作用。
这时候天门突然叫他“天王”,岂非天意!
韦昌辉听天门讲完“梦境”,按捺不住欣喜,颤声问道:“你说在梦里见到的我比现在年纪要大许多,究竟大多少?”
韦昌辉没有斥责天门的怪力乱神,也不隐藏自己的僭越之心,反而表现出急不可耐。
天门探明他的心事,装模作样掐算一番,说:“好像要大十岁的样子。”
这是告诉韦昌辉,他要等十年才能坐到天王的位置上去。
韦昌辉一天都不想等,尤其刚在杨秀清那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韦昌辉恨不能立即将杨秀清五马分尸。可杨秀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正炙手可热,以韦昌辉眼下的实力,绝难动得了杨秀清。
天门给韦昌辉画了一张大饼,这张饼很诱人,却不能马上吃到嘴里,这对韦昌辉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天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要告诉韦昌辉,十年后天王的宝座是你的,现在只是别人替你坐着罢了,想要早一天拿回自己的东西,只有想办法啦。
不是自己的东西,只能忍气吞声瞧着别人享用,一旦知道别人享用的是自己的东西,谁能甘心。
况且韦昌辉对洪秀全已生怨恨,受杨秀清的压制已久,他本不是忍辱负重的人,睚眦尚且必报,占了他的王位,又怎能耐得住十年寂寞。
“你的意思是说本王要等十年才能入住那边……”韦昌辉指了指天王府方向。
“天门一个梦未做全,被北王吓醒……大概天门见到的只是十年后的北王,前面是何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韦昌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十年后杨秀清那狗贼如何了。”
天门笑笑:“这件事北王藏在心里吧,若露出半个字出去……”
“你说十年后我可做天王,那洪天王又如何了呢?他的王子呢?”韦昌辉已陷进天门设的陷阱里无法自拔。
“‘道德经’里有句话这样说,‘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於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之厚。’”
“本王哪里懂你的暗语,你解一解这句话的含义。”
“意思是说,人出世而生,终将入地而死。长寿者十人中占三成;短命者十人中占三成;本可长寿却自寻死路者,也是十人中占三成。为何如此?只因奉养过度。”
“自寻死路,奉养过度,”韦昌辉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疑道:“难道说,他把子孙的奉养都用尽了?”
天门知道韦昌辉口中的“他”指的是洪秀全,既然他已自作聪明,悟出“道德经”的深意,不必再多说。
“北王,天门有一私事相求,还望玉成。”
“我们弟兄之间,何必用求字。”韦昌辉笑眯眯地说。
“天门住在翼王府多有不便,想搬出来住,我相中了奎星阁下的一处宅子,不知北王……”
“唉,不是本王不肯帮你,而是杨秀清那狗贼派了我一件差事,他要本王明日五更便率兵出城,往岳州去迎击曾国藩。”
“曾国藩?天门怎未听说清妖有这一支军队?”
韦昌辉便将曾国藩的“讨匪檄文”细述一遍,道:“湖南人最难对付,当年太平军在长沙便吃了败仗。杨秀清用心险恶,为保存自己的实力,不调动他的兵马前往,却要老子去啃硬骨头!”
“若仅是啃硬骨头倒也罢了,依天门看来,其中定有隐情。”
“有何隐情?”
“东王诡计多端,天门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天王久不上朝,北王若再离开天京,只怕……”天门欲言又止。
“这时候他敢有反心不成?”
天门笑笑,“东王贵为九千岁,又手握军权,若天王有个好歹,他只需轻轻抬腿便可升座,天京城中谁敢说个不字。”
韦昌辉倒吸一口凉气,抓着头上的乱发说:“可不是怎的,那狗贼素有野心,我若出城,天王孤家寡人一个,岂不任他摆布。好险,好险,万幸你今日来我府中,不是你提醒,我倒大意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不是所有人都似天王那般仁厚,北王如此忠诚。”
“坏就坏在天王的仁厚上,他处处倚重杨秀清,孰不知却是养虎为患。天门,你说我该如何做?”
“东王可曾将翼王与苏三娘支派出去?”
“不曾。”
前些日子天门主动向杨秀清提亲,杨秀清衡量利弊,已有意要笼络住天门,若与天门结亲,天门便成自家人,而天门与苏三娘关系甚密,因此非但不必提防苏三娘,还可将她培养为心腹。
至于石达开,本就对洪秀全不甚亲热,而且洪秀全亲自下旨令他守城,此时尚不宜与洪秀全撕破脸,自然不能轻易调动。
除了石苏二人,天京城中只有韦昌辉堪为腹疾,将他调离,天京城就是他杨秀清的了。
天门识破杨秀清的阴谋,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何不要石达开去迎战曾国藩,石达开知道他与曾国藩的交情,到时自然会手下留情,或可令曾国藩躲过一劫。
“调北王离京之事天王可有旨意?”
“此前已有定议,与清妖作战时期,东王对于如何用兵有专断之权。”
“非常时期应便宜行事,北王为何不上奏天听?翼王与苏三娘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若赴岳州岂不更合适!”
“本王也有万夫不当之勇。”韦昌辉不悦地说。
天门哭笑不得,“北王,天门的话请你说给天王听的,此时可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啊,哈哈哈,天门莫怪,本王这会儿有些六神无主。”
天门想,小爷费尽心力设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套,你若清醒才怪。
韦昌辉受了天门的蛊惑,不敢停留,忙命管家备马,要连夜进宫。
天门手指拔动玉扳指,盯着北王府大门方向,沉吟半天,说:“北王,你以为天门适才的分析对否?”
“你不是说了嘛,防人之心不可无。无论对错,本王决不离开天京城半步。”
“恐怕今晚北王连府门也出不去了。”
“何出此言?我身为北王,怎么会连自己的家门也出不去?”
“北王若不信,我们下一注如何?”
“我当然赢不了你,当年在金田你与南王相赌,赢了他一夜,这件事我可是知道的。你就直说吧,我若迈出府门会怎样。”
“当然不会有人敢对北王如何。”天门说:“既然东王铁了心要调虎离山,有翼王的前车之鉴,焉能不防着你去见天王。”
“他若这样做,岂不是正表明他心里有鬼吗?”
“北王若不信可由府门出去试验一番。”
韦昌辉半信半疑,果真出了书房,向府门口走去。
不多时,韦昌辉去而复返,一脸的怒容,进屋便顿足骂道:“杨贼果然起了谋逆之心,竟然在本王府门外驻了一队兵士!”
“北王如何说?”
“我说出去走一走。”韦昌辉道:“你道兵士怎么说,他们竟亮出杨贼的手谕,说城中混进了清妖的细作,全城大搜查,不许有人在城中走动。”
“我记得东王的弟弟在永安时患了失心疯,不知如今病可痊愈了。”
“太平军初入天京时,天王曾要加封杨润清,杨秀清那狗贼说他仍在病中,并未接受封赏。不过我曾听人说他其实早已病愈。”
“这就对了。”天门笑说。
韦昌辉惊恐地望着天门,“这么说,杨贼是一定要反的啦?”
“北王不是都看到了吗?”
“既然杨贼早晚要反,老子索性今晚便与他摊牌,待我冲出府王,调集兵马杀了杨贼!”
“柴堆不会自己起火。”天门说。
“什么意思?”
“除非有人引燃。”天门说:“东王已生异心不假,但需要一个借口才敢付诸行动,北王若去招惹他,岂不正合他的心愿。若他反咬一口,宣称是你欲造反,你说结果会怎样?”
韦昌辉颓然倒进椅子里,感慨道:“天门,世事难料,想当年我蠢不可及,竟三番五次为难于你,怎能想到今日救我的人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