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中私底下有一种说法,叫上有洪杨,下有娇娘。洪杨当然是指洪秀全与杨秀清,娇娘便是洪宣娇。还有一种说法是,男有杨秀清,女有洪宣娇。
杨秀清和洪宣娇在天国手握重兵,炙手可热,若得罪他们,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苏三娘新入天京,并不曾了解洪宣娇的底细。以为自己上任女营副总管,将和洪宣娇协手共事,第一次开口相求,且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洪宣娇应会送她一个顺水人情,怎能想到这女魔头骄纵任性,冥顽不化,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苏三娘一时义愤,未及细思后果,冲动之下,踹了洪宣娇一脚,没想到竟闯下大祸。
洪宣娇将若兰下油锅不成,先伤了自己的“花容月貌”,如此奇耻大辱,岂能忍耐,吵嚷起来,她的心腹手下一哄而上,将苏三娘与三个侍从逼到了墙角。
苏三娘见伤到了洪宣娇,有些悔意,赔笑道:“属下冒犯萧王娘,愿领惩罚,要杀要剐随你。”
洪宣娇尖着嗓子喊道:“你这个逆贼,竟敢谋害本王娘,杀剐倒便宜你了,小的们,把她丢进油锅里!”
几个女兵上前去拉拽苏三娘,苏三娘的一个侍从挡到前面道:“不许动我香主……”
洪宣娇的人多,上去两人拽过苏三娘的侍从,其它人挡住了苏三娘等人。
拉扯之间,女兵便将苏三娘的侍从推进了油锅里。
人一入锅,翻滚的热油冒着一股蒸汽,整间屋子顷刻间填满了白雾。
苏三娘的侍从在油锅里凄厉地哭喊着,挣扎着,打翻了油锅,热油浇在木柴火上,火苗腾地窜到屋顶,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
洪宣娇见屋内起火,抢先跑了出去,苏三娘一面呼喊让屋里人逃命,一面去拉若兰。
若兰却拼命向后退着,“阿弥陀佛,苏香主,你不用管贫尼……”
“我若不管你,怎会有这许多事,天门很快就赶过来,你不想见他吗?”
苏三娘说着俯身抱起若兰,冲出火海。
营中女兵被吵醒,成群结队冲到花园里,一部分人去救火,还有一部分人守护住洪宣娇。
洪宣娇撇开起火的屋子不管,指着苏三娘等人对女兵道:“这个妖女名为投营,实乃包藏祸心,她纵火焚营,意欲加害本王娘,快将她碎尸万段!”
女兵蠢蠢欲动,若兰见对苏三娘不利,道:“阿弥陀佛,今日之事皆由贫尼而起,还是由贫尼了结吧,萧王娘,贫尼愿入宫……”
“若兰姐姐,天门来迟,让你受惊啦……”
天门分开人群,挤到若兰面前,见她头上长发已满,却凌乱不堪,下半截头发因焦糊粘连到一起,脸上星星点点起着水泡,不由心里一酸,紧紧抱住她,说:“姐姐,你这是怎么啦!”
若兰推开天门,低声说:“阿弥陀佛,天门弟弟,你不要趟这混水。”
天门附耳道:“姐姐,天门知你失陷在这魔窟里,特意入城寻你,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城去的。”
若兰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低下头去,眼中已含了泪水。
“他是什么人?怎叫臭男人闯入女营里来?把他绑起来……”
“慢来慢来,这位将军,你闻一闻我哪里是臭的?”
天门嬉皮笑脸凑到洪宣娇跟前,惊呼道:“呀!将军这腮间起了几抹水泡,恰似秋水含烟,白云出岫,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呸,滚开,你少来奚落本王娘,再胡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洪宣娇嘴上骂着,忍不住去悄悄打量天门,见他身材不算高大,浑身上下却透着一种迷人的气质,俊秀的脸上浮着笑意,和善里透着顽皮,顽皮中又藏着狡黠,眼睛明亮有神,瞧一眼似乎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苏三娘道:“邵丞相,这位是女营副总管洪宣娇。”
洪宣娇是洪秀全认作义妹后改的名字,嫁与萧朝贵后,便随夫到平隘山传教,天门并不认识她,拱了拱手道:“久仰,瞧洪总管的气势,定然是巾帼英雄……”
“不用你恭维本王娘,你是何人?深夜擅闯女营可知何罪?”
“在下邵天门,天王的义弟,不知可否进出女营?”
“本王爷怎从听说天王有个姓邵的义弟?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洪总管不曾听说的事情多着呢!”天门笑说:“空云法师是在下的姐姐,早已皈依佛门,不问世事,不知因何得罪洪总管,在下愿闻其详。”
“是天王要你来质问本王娘的吗?若不是,请你少管闲事。”
“闲事天门当然不愿管,但姐姐的事却不能不问。”
“她是你姐姐?竟有如此巧的事?她为何要出家呢?”洪宣娇瞧一眼天门,再打量一眼若兰,看不出二人有何相像之处。
“有人喜欢黄金珠宝,有人热衷仕途功名,有人寄情山水之间,姐姐与佛法有缘,有何不可?!”
“你的话似乎颇有道理,但天国法令,不容异教徒妖言惑众,你可知道?”
天门装糊涂说:“天门流落天国之外已久,并不知道有这一条法令。看洪总管今日这阵仗,难道是因为姐姐吗?”
“这阵仗全是因姓苏的而起,想必你也是姓苏的差人请来的吧?”
天门懒得解释,说:“天门请洪总管卖个面子,将姐姐交给我带走,不知可否?”
“带走她当然不可,但是面子本王娘却要赏给你,且还要送给你一个大人情。本王娘正为天王选拔嫔妃,眼下尚缺一名额,你姐姐才貌双全,只要送入天王府,必定能获天王恩宠,那时你既为天王义弟,又多一层亲戚的关系,你们姐弟的前程不可估量……”
天门笑容可掬说:“这个人情真是极大,天门先谢过洪总管的美意。但姐姐却无福消受,她是出家人,六根清净,心如止水,怎会再入红尘?”
“本王娘也是为她好,天京城中不许容留异教徒,还俗进宫既可活命,又得荣华富贵,光宗耀祖,利弊轻重你掂得出吧?”
“洪总管的意思是,姐姐若不肯还俗,便是死路一条吗?”
“是,天国之内,人人平等,纵是你身为天王义弟,也绝不会法外开恩。”
“洪总管是不肯赏天门这个面子啦?”
“本王娘依法从事,怎能徇私枉法。”
“萧王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天门是天王的义弟,你是天王的义妹,你连姐弟之情都不顾了吗?”苏三娘道。
萧王娘?天门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口口声声自称“王娘”,原来是萧朝贵的遗孀。
天门暗喜,心道,这件事倒好办了。
天门含笑道:“要说为天王选拔嫔妃,原是天门份内的事。几个时辰之前,天王命我接任春官丞相时,便命我在这上头多用些心思……”
“等等,你说什么?你现在任了春官丞相?本王娘看你油嘴滑舌,不知你有何本事,天王竟会赏你如此重要的职务!”
“天门的本事萧王娘当然不知道,不过我与西王却很熟悉。”
“你与西王熟悉?我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你?”
“当年清妖围困永安城,西王身陷城中,你那时正被阻在平隘山,当然不会听说过天门。后来西王受伤,天门为他出城寻药,失手落入清妖军中,咱们无缘一见,不想今日在这里遇上了。”
“如此说来,若你不被清妖擒获,西王便不会死啦?”
“很可惜,天门无西王之勇,不能于乱军中来去自由。”
洪宣娇忆起萧朝贵,不免黯然神伤,脸色也随之和缓下来,“虽然西王终于不治,你毕竟尽心了,你能保全性命,重投天国,也是好的。”
“难得萧王娘体谅天门,”天门瞧着若兰道:“天门从小便受姐姐疼爱呵护,无以回报,今日向萧王娘讨个方便,还姐姐一个清净之身,也算滴水报答,这点心愿还望王娘玉成。”
洪宣娇折腾大半夜,不料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心里很不痛快,但天门有救亡夫之情,这个人情却不能不念。
“你倒是有情有义,”洪宣娇叹了口气,说:“你既为春官丞相,这件事你自去处理吧。不过我仍希望你能规劝下你这位死心眼的姐姐,天国不容异教徒,也无诵经拜佛的庙宇,既然已经蓄发,还是极早还俗,归化上帝为好。”
“萧王娘所言极是,天门回去便好生劝一劝姐姐。”天门微笑说:“天快亮了,我带姐姐出营,请您也早些安歇吧。”
苏三娘也道:“萧王娘,刚才属下多有冒犯,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洪宣娇冷笑道:“你以下犯上,扰乱军营,岂是赔个不是就能了结的?来人啊,将苏三娘押下去,杖责三十军棍。”
天门忙扯住洪宣娇的衣袖,低声说:“姐姐,你好人做到底,饶过苏三娘吧,她知我们姐弟情深,才冒死犯上,你若重责她,岂非置小弟于不仁不义!”
听天门叫自己“姐姐”,洪宣娇的心险些化了,抓住天门的手,抚摸片刻,拿到脸上去触碰满脸的水泡,道:“她将姐姐的容貌毁了,不该受到处罚吗?你心疼她,难道就不心疼姐姐?”
天门轻轻摸了摸洪宣娇的脸,说:“天门没能救得了西王,一定要保住姐姐的美貌,姐姐放过苏三娘,我为你医伤。”
“真的?”洪宣娇顿时心花怒放,惊喜道:“你果有如此精妙的医术?”
“姐姐不信我吗?”
“好,姐姐信你。”洪宣娇按捺不住喜悦,吩咐手下道:“念苏三娘初入女营,不懂营中规矩,杖责免了,关入牢中,反思十日。”
天门深施一礼表示感谢,又谢过苏三娘,上前搀起若兰便要出营。
洪宣娇道:“你去哪里?”
“天门暂时借居翼王府,当然要去那里。”
“要你的丫头把她带回去吧,你留在女营为姐姐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