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与苏三娘由聚宝门进入“天京”城,护城军帅亲自引领,过秦淮河,一路北行,走不多时,眼前是一片大宅院,门口悬着“翼王府”的匾额。
天门停住定睛细瞧,见大门半开,一个六旬上下的门房,坐在门口石凳上打盹。
“请问老人家,石相公可在府里?”天门下马问道。
门房微微睁开眼,不知看没看见天门,摇摇头。
“翼王正在城外打仗呢,公子与他认识?”护城军帅说。
天门点点头,见门房很是冷淡,便重新上马。
这时忽然听见门内有人说话:“赵爷,谁在门外,是大哥回来了吗?”
天门听出是石玫的声音,忙再次由马上跳下来,紧走两步上了台阶,门房这回倒精神起来,忽得起身,挡到天门面前:“你做什么!”
“石玫,石玫,是你吗?”
石玫由门内闪出来,看见天门,大感意外,上前拉住天门的手:“天门哥哥,怎么是你?大哥说你再也不回来了,你这是从哪里来?”
天门摸了摸石玫的头,“你们都还好吧?”
“好着呢,大哥成天念叨你……天门哥哥,这回来就不走了吧?”
“我去见过天王,很快就回来,再和你细说。”
“你去吧,我给你收拾住处,做你喜欢吃的冬笋炖牛肉……姐姐出嫁时我酿的桂花酒早就熟了,一直为你留着呢!”
天门眼睛有些湿润,“好,好,难为小妹还惦记着天门。”
洪秀全对天门的归来十分诧异,太平军将士但凡落入清兵手里,很少有人能保住性命。
天门既是清妖的钦犯,又投靠太平军,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呢。
洪秀全的威风已与在永安时大不相同,他坐在整修一新的“圣殿”上,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英武的侍卫,殿内满满当当的大臣分列两边。
苏三娘因罗大纲的关系,洪秀全嘘寒问暖一番,命站到一旁候封。
他要好好盘问天门。
天门早已做好准备,想好措辞。说是上次被清妖擒获,自称是城中医士,被太平军挟迫为西王医伤,因缺一味名贵药材,才随突围大军出城寻药。
清妖将领半信半疑,恰好营中有一个副将患病,便以此相验,他果然药到病除,打消清妖疑虑。清妖军中正缺医士,于是留他在军中效力。
他心里挂念着天王,无一时不想着逃出来,可惜身陷城中,苦无良机。这回能得以脱身,全因为广西提督身患重病,久治不愈,请他诊治后,他故伎重演,假称需到山中采一味草药,在山里摆脱随从清兵,预备来投天王,竟巧遇苏三娘。
“该当我们君臣缘分未尽,恰好苏香主领圣谕来天京,天门终得再次侍奉天王的机会。”天门说着洒下两滴泪来。
洪秀全扭头去问苏三娘,她自然极力掩护,愿以性命为天门的话担保。
洪秀全没有看出破绽,脸上慢慢现出笑容,对天门不忘旧主表示赞许,道:“天门啊,你在永安失手,朕又何尝不是痛彻心扉。好在天父天兄知你对天国有功,发神力佑护于你。诸位爱卿,你们看到了吗?你忠诚拥护天父天兄皇上帝,天父天兄也会保你一世太平!”
殿内大臣齐声高呼:“同拜上帝,共建天国,尽灭清妖,永享太平!”
在金田时,洪秀全便对天门承诺过,一俟建国,王位里有他一席。今日天门回归,正该封王于他才合“金口玉言”。
但是入天京后,洪秀全发现杨秀清的势力越来越大,封赏的军师军帅,甚至一些王侯,多出自他的门下,这个苗头可不好。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暗下决心,从此王不予外人,仅封自己的亲属。
天门虽是他的义弟,也曾被他倚为心腹,但若封他为王,杨秀清必然不服,若借机发难,也为自己的亲属请封王位,便得不偿失了。
杨秀清沉思半晌,道:“天门吾弟,以你对天国的功劳,封你为王并不为过,但是天国已有新章程,你须再立新功,才可受封。”
“回天王,天门此次舍命相投,并非为爵位而来,天门也非贪图功名利禄之辈,能在天王身边,时刻感受天恩,对天门已是莫大的荣光了。”
“好,朕没有看错你,贤弟果然是明理之人。拟旨,命邵天门领春官正丞相衔,兼礼部尚书,苏三娘领女营副总管。着革去原春官丞相职,改任检点。”
苏三娘跪倒谢恩,天门抬眼瞧着洪秀全,洪秀全“咦”了一声,道:“天门,你掌管着礼部呢!”
天门诡秘地一笑,也跪下磕了头。
洪秀全如今坐拥半壁江山,城外几十万大军拱卫,城内王侯公卿任其驱使,任何事都不需要他再费神,他对天门也就不像先前那样热情。
散朝后,他把天门叫到跟前,“天门,你来天京太好了,原来那个春官,简直就是一个废物,连个像样的嫔妃都为朕弄不来!你为人机灵,多想些办法,尽快将朕的后宫填满。”
天门刚才听到春官这名称,就觉别扭,原来竟是干这事的,他笑说:“天王,天门恐怕并不比前任做得好……”
“朕瞧着苏三娘就很有味道,可惜她是罗大纲的人了,你就照着她的模样踅摸。”
天门愕然了,没想到他竟说出这种话,瞧着他无比丑陋的嘴脸,不由一阵恶心。
“好啦,城中暂无宅子赏你,你自去寻个公馆住下,待北王回城,让他帮你想办法。”
天门说:“臣无家眷,不需要宅子,天王不必为天门费心。”
天门出了“圣殿”,罗衣牵来马,两人向翼王府走去。
石玫随石达开来天京后,成天闷在翼王府里,快憋出病来了,天门突然到来,简直像天降福音一般,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石达开已经成家,翼王府中也有众多丫环下人,石玫早已不再做粗活。但是今日不同,她要亲自下厨,要亲自为天门收拾屋子。
石玫脸上挂着笑意,嘴里哼着小调,忙得不可开交。
丫环们不明就里,跑去禀告石夫人,说快去瞧一眼吧,小姐像是疯了呢。
石夫人走出来,一把拉住石玫,“小妹,你做什么?是你哥哥要回来了吗?”
“是啊,嫂嫂把你屋里的被子借一床给我。”
“你要被子干什么?你哥哥不去我屋里睡了吗?”
“他去你屋里做什么?”石玫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石夫人站在院中发呆,忽然眼中流泪说:“王爷这是要娶二房了,他不喜欢妾身了!”
石玫这才回过神来,笑得直不起腰道:“嫂嫂,你想哪里去啦,不是我家大哥,是姐姐的相公。”
石夫人羞红了脸,啐了一口道:“死丫头,净说囫囵话,差点把为嫂的魂吓丢了!”
石夫人常听石达开兄妹提起天门,听说既是义弟也是妹婿要来家中,自然高兴,妯娌两个共同动手,很快把酒菜住处都收拾停当。
天门被门房引进院中,见过石夫人,问了石达开的近况,石玫拉着他去用饭。
“小妹,大哥多久才能回来?”天门问道。
“他在外面打仗,很久没回来了。前些日子赵爷打听到消息,说是大哥在安庆不遵照天王的‘新法’,要百姓仍按旧制纳粮,天王很生气,要召他回来问罪呢!谢天谢地,天门哥哥来了再好不过,大哥总算有个能出主意的人啦。”
石玫给天门斟满一杯桂花酒,天门刚接过来,只听石达开在院中大声说:“天门兄弟在哪里!”
“说曹操曹操到,看来天门真有福气,想见谁便能见到。”天门笑着赶紧迎出去。
石达开衣未解甲,风尘仆仆,大步迈进房来,魁梧的身躯顿时使房梁矮了不少。
天门抱住他,道:“大哥,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长得如此高大,若在外面遇见你,我怕是不敢相认。”
石达开使劲摇晃着天门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说:“天门,你是光长心眼儿了吧!”
两人互相调侃着说笑半天,坐下对饮。
“天门,你不是北归了吗?为何又来天京?”石达开压低声音问:“你不是又来替清妖作眼线的吧?”
“大哥,天门不是朝廷……清妖的人,怎么会替他们做事?你知道的呀,天门生性散慢不羁,不喜欢被人驱使。”
“那你到这里做什么?不会专为看我们兄妹的吧?”
“不是,天门的姐姐失陷到这里,我是来寻她的。”
“可曾找到?”
“天门才刚入城,见过洪秀全便到你府上,还不曾去寻找。”
“好,你找到她我亲自护送你们出城。”
“大哥,你不用为我的事操心,天门听小妹说,你是被洪秀全召回问罪的,可有此事?”
“哪有这回事,我有何罪。来,饮了这一杯酒,我们慢慢说。”
兄弟两个久别重逢,都有满腹话要说,边饮着香醇的桂花酒,边倾诉着别后的境遇,不知不觉竟到了后半夜。
石玫催了几回让二人歇息,二人都不理睬,直到把一坛子酒饮尽,罗衣来扶天门,石玫扶了石达开,四人走到院子里,夜风一吹,天门酒便醒了,侧耳向着府门口方向细听,说:“外面好像有马驰过来。”
“大概是巡城的马队。”石玫答道。
天门正要随罗衣移动脚步,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四人都觉奇怪,不多时门房跑来禀报,说是有个女兵在门外,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邵公子。
罗衣忙丢下天门,将那女兵领进来。
天门认得是苏三娘的心腹,不由一阵紧急,忙问她何事。
女兵说:“邵公子,空云法师出事了,苏三娘要你亲自去女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