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见杨润清亮出那枚玉佩,只轻轻扫了一眼,便认定是自己的东西。顿时大惊,这玉佩怎么会在他手上,莫不是段小中被太平军擒获了?不能啊,从永安失陷到今儿已经三个月过去了,若是段小中落入叛军手上,早该有消息传出来才对。
天门来不及做出反应,石珞已经认下了玉佩。
杨润清也愣了,追问道:“你看仔细了,究竟是不是你家的东西?”
“看仔细了,这条龙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你怎么得到的?”石珞说。
天门觉得事有蹊跷,接过玉佩,边装作辨认,边飞快地查看玉佩上的信息,杨润清哪里肯给他留余地,道:“我去城外检视防务时捡到的,没想到竟是丞相所丢,这可真巧了。”
他的话果然干扰了天门的神思,他在城外捡到的很有可能,或许是段小中由此经过,匆忙中遗失的呢。
天门再一想,马上推翻了这个判断,段小中是何等人,做过王爷府的侍卫,精细无比,他知道这玉佩比他的命还主贵,怎会丢失。
天门将玉交还杨润清,说:“我是有这么一枚玉佩,不过那上面的雕龙是四爪,这一枚是五爪,不是我的东西。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三个月前攻打永安城时,我正在城外,我的玉佩想是也丢在了城外。”
石珞在灵山见过这枚玉佩,虽说并未留意龙有几爪,却是仔细看过的。只因苏三娘追赶天门,亲自送还,她便耿耿于怀,常常回想那日的情形,琢磨天门和苏三娘之间有何秘密,因此对这玉佩印象很深刻。
石珞不知玉佩的玄机,认定是天门的东西,不管不顾重新抢到手中说:“天门,这玉佩就是你的,为何不敢承认?你……我明白了,你那晚和苏三娘在城外,是不是又在做苟且之事?罗衣,你给我进来!”
天门不明白石珞为何认定他会与苏三娘有私情,虽说苏三娘风韵犹存,可毕竟和自己差了近二十岁的年纪。刚才石珞已提过这茬,天门没理会她,这会儿杨润清站在跟前,而且不知道他是何意图,怎可毫无顾忌,胡说八道呢。
天门被石珞激怒了,抬手给了她一个嘴巴,骂道:“十足的泼妇,苏三娘堂堂‘天地会’的香主,岂容你如此作践,滚回房里去。”
石珞被打愣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天门,喃喃地说:“你,你竟然打我?!”
杨润清道:“丞相,你这是何必呢,为这么一个小玩艺,何必动怒,走吧,我们去‘圣殿’,天王有事要和你商议。”
天门说:“杨先生请先走一步,我换件衣服随后就到。”
杨润清怕他耍花招,站在阶前道:“我等你。”
罗衣被石珞一声喊叫,走了进来,天门道:“罗衣,请杨先生书房用茶,我要更衣上朝。”
天门推三阻四,分明是心虚了。杨润清并不上当,也不再矜持,上前一把拉了天门,挎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架道:“我受命前来请你,已出来半天了,别让天王怪罪下来。丞相不必更衣了,你在天王面前何曾守过规矩,怎么这会儿反倒认真起来。”
杨润清架着天门往外就走,罗衣觉着不对,伸手阻拦,“这位大人,我家主人好歹也是天国的丞相,你怎能这般粗鲁待他。”
天门心里说,还是罗衣心细,今天看来要有麻烦。
“杨先生松手,我自己会走。”
杨润清皮笑肉不笑道:“得罪了,请石夫人也一并去见天王吧。”
话说得看似客气,其实已露杀机。洪秀全怎会见石珞,肯定是杨润清瞧出了破绽。
“慢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天王何时说过要见内人?你这是矫传旨意,杨先生要干什么?”
“矫传旨意?杨某可没这个胆子,这就是天王的旨意,丞相见了天王自会知道。”
石珞被天门打了一巴掌,十分委屈,不及细想,道:“走吧,我正要请天王评理呢,邵天门竟然打我。”
天门没想到石珞竟然看不出苗头不对,心里暗叹,女人生了妒忌心真可怕,石珞平日里多么聪明,这会儿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
天门有苦说不起,前头走着,手在背后冲罗衣做了个手势,高声说:“内人是翼王的大妹,岂可不明不白便要抓人?翼王知道此事吗?”
“丞相莫不是心里有鬼?哪有人要抓你们呢?你是天王的义弟,怎知他见你们不是好事?”
说着话,杨润清和两个侍卫裹挟着天门夫妇便出了大门。
罗衣看到天门的手势,又听他反复提到翼王,已猜到是要她去请石达开。她觉出了事态的严重,不敢怠慢,等杨润清等人走远,立即出城朝金田狂奔,去请石达开。
天门夫妇进了“圣殿”,洪秀全颇为惊讶,瞧了一眼杨润清,道:“你怎么把大妹请来了?”
“回天王,石珞是重要的证人,她已经证实那枚玉佩是邵天门的东西。”杨润清说话开始不客气起来。
石珞仍然懵懵懂懂,瞅一眼天门,又瞅一眼杨润清,道:“姓杨的,我是什么证人?我认我们家的东西,你向天王邀什么功!”
这是洪秀全没想到的,他道:“大妹,那玉佩果真是你家的东西?”
天门抢说:“回天王,那绝不是天门的东西。妇人多贪财,杨先生有意诱引,大妹便顺口认下了。”
“石珞是翼王的胞妹,如今又贵为丞相夫人,她会贪那一枚玉佩吗?”杨润清冷笑道。
“天门,你说谁贪财呢?金山银山我也不稀罕,我就是想弄明白这玉佩系在腰间,怎么就丢了呢?”石珞道。
这也难怪石珞犯糊涂,她怎么知道这枚玉佩的来历,又怎么知道玉佩关系着天门的生死。
她只知道苏三娘追着天门,神神秘秘地送他玉佩,后来天门和苏三娘一起攻打永安城,这玉佩又诡异地不见了。
今天玉佩再次现身,杨润清说是在城外捡的,她一门心思只在玉佩上,并不往深处想。
天门无奈地说:“天王,天门路经韶州时,有一天闲逛,看到一枚玉佩,见上面雕着龙纹,觉着好玩,便买了下来。不过天门的玉佩,和杨先生的不同,我那是一条四爪龙,杨先生的却是五爪龙。五爪龙乃清妖皇上专用,天门怎会有那东西。”
石珞愣了一下,她曾听天门说过,那枚玉佩是在京城所买,如今却说买自韶州,天门为何要撒谎?这玉佩究竟有何秘密?
“是吗?那你的玉佩呢?拿出来让朕瞧瞧。”洪秀全说。
“那日攻打永安城时已经丢失了,夫人为此怀疑我赠与了哪位女子,这些日子没少与我吵闹。今日猛然见到杨先生的玉佩,便认作是我丢失的那件,这个误会可是大了。”
杨润清诈称:“我看不是什么误会,丞相在城外丢了玉佩,这枚玉佩又恰好是在永安城外捡的,而且邵夫人也认出是你的东西。丞相大人,你究竟害怕什么?为何不敢承认?”
“我有何可害怕的,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的我岂能乱认。”
天门想,若杨润清真是在城外捡的,认也就认了,可是瞧这情形,连洪秀全都惊动了,绝不会像杨润清说的这么简单。
石珞向来聪明,这会儿应该能掂出轻重来啦,天门瞅了她一眼,说:“大妹,当着天王的面,不可瞎说,你再仔细分辨一下那枚玉佩,看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东西。”
石珞道:“我认得这东西,就是你的。天王,你是我们的媒人,你要给我作主,天门刚才打我呢!”
天门沉默了,他知道祸事来了,只是不知道杨润清要拿这玉佩做什么文章。
“天门,你还有何话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天门叹道:“天王宁愿信一个女人的话,也不信天门的,我还有何话说。”
“谁是小人,天门,你变了,你以前那么疼我,现在却当着外人的面打我……”
“大妹,天门是变了,你站到一旁,朕让你瞧瞧天门是何样的人!”
杨润清道:“带上来。”
侍卫将周锡能推了上来。杨润清道:“你把玉佩的事情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再讲一遍。”
周锡能讲完,天门已然明白段小中做了一件极愚蠢的事,好在周锡能没见过段小中,也没听过他的名字,否则连石达开都要杀了自己。
直到这时,石珞才恍然大悟,原来杨润清不是在永安城外捡的玉佩,而是从这个清妖身上搜出来的,杨润清在给她下套。
这清妖说拿了玉佩来找天门接头,这玉佩又是如何到了清妖的手上呢?段小中!对了,一定是他。
石珞想到那年逃离韶州时,段小中救了他们,后来又投奔到石家寨……她出阁那天,段小中和秋芬突然失踪。石达开第二天酒醒后,追查过一番,也问过天门。
天门的回答石珞记得清清楚楚,天门说,段小中怎么会平白无故失踪呢?不会的,他大概是看到我和大妹成婚,了了心愿,便和秋芬是回石碾子过小日子去啦。
如今看来,段小中没有回石碾子,而是带了玉佩,返回官兵营里去了。
天门和段小中都是清妖的奸细!石珞惊恐地看着天门,心里一阵疼痛,想起从前那么多同生共死的时光,原来都是一场梦。
他骗了我,骗了我哥哥。可是他骗了我们什么呢?他帮哥哥是一片真心,他娶我也是真的,倒是我,疑神疑鬼,给他添不少烦恼。
可是,他是清妖,他是太平军的仇人,这该如何是好。
我该恨他吗?我不该恨他吗?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石珞陷入了混乱中……
“天门,这个叛贼的话你可听清楚了?”洪秀全冷冷地问。
“天王,这种无耻小人的话不足为凭,焉知不是清妖施的反间计?”
“邵天门,别在狡辩了,人证物证俱在,那枚龙纹玉佩可说不了谎,大妹也已作证,你快些交待吧,这些年你都对太平军做过什么!你对天王做过什么!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我为太平军做的事可多了,我为天王做的事更多。天王,天门如何对您,您心里最明白,您若怀疑天门是奸细……请您杀了我吧。”
“天王,邵天门为人诡计多端,你不可再被他继续蒙蔽下去了。他是为你做过一些事情,但那正是他的奸诈之处,他是为取得你的信任,图谋将太平军一网打尽……你若不信,可将他拖下去用大刑,我不信他不招供。”杨润清道。
洪秀全定定地看着天门,有些心痛,道:“天门,人证物证摆在这儿,不算冤枉你吧?你老实招了吧,朕看在你是朕的义弟份上,可以赏你自行了断……”
这时,只听石珞说道:“什么人证物证俱在?我何时作证说天门是奸细?他是我的相公,我岂能不知他的底细?天王,天门助您打过那么多胜仗,又入‘天地会’求援兵打下永安城,他怎会是清妖呢?!我觉着这件事全是姓杨的从中作怪,有意挑拨离间要害天门。”
“你少要血口喷人,有那玉佩为证,你想抵赖吗?”
石珞冷笑道:“石头能说话吗?”
说着,石珞将玉佩含到口中,仰起头,用力地吞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