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自称上帝的次子,尊耶稣为天兄,他便是神了。
他这尊神,在天上有天父天兄,一列仙班。到了人间,只是孤家寡人一个,讲经传道,全是他一人说,众人听,所有的“神话”,要么出自他的口中,要么由宋得明和江晨两个“凡间侍者”,经过一番感悟“分享”给众人。
这怎么行呢,自古神和人是两道,人只能敬仰供奉神明,却不能与神一样法力无边,脱离苦海。
即便偶得些神的恩惠和指点,也如天降雨露,总是与所求相差甚远,不能尽兴。久而久之,人便当神为可望不要及之物,敬供起来未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那么尽心尽意。这怎可要教众信徒忠诚,怎可要他们为神去赴死就义。
宋得明要洪秀全不再只是传播虚无飘渺的神祗,而是教给教众成神的法门,给他们指出一条通往成神的金光大道,让人人都有幻想,人人都觉得自己具有成神的慧质。
如此一来,洪秀全这尊“真神”的话才会被人奉无圭臬,成为“圣旨”,教众才会对他忠贞不渝,他也才能号令天下。
当所有教众都跟着“神”走了,杨秀清和石达开手下的人,自然人心惶惶,不怕到时杨、石二人不顺从民意,主动率众来从。
宋得明对洪秀全创作的《原道觉世训》进行修改,把它变成一本“修仙成神”的秘籍,交由洪秀全开坛释读。
这天,洪秀全依旧高坐在金田村的戏台上,手端着“天书”,开始讲经布道。
他的两边站着宋得明和江晨,戏台下面坐满四面八方来取经的信徒。
洪秀全头裹着黄巾。自从上次天门给他扮上这件饰物,便成了他“做神”的道具,没有此物他心里便没有底气。
宋得明和江晨为和普通教众区别,便在头上戴了红巾,在下面向戏台上看去,却也别有一番“神韵”。
洪秀全道:“天和地是一体之国,都归天国统管。上帝创造人,人就得尊奉上帝为天父,天地之间只有上帝才是真正的君主。可是上帝仁慈,信任天下的臣民,打个盹的工夫,便给了一些乱臣贼子可趁之机。他们违天道,背人伦,划地为国,自称皇帝,像什么英国,日本,葡萄牙,还有咱们这儿的满清。”
洪秀全激动地说:“皇上帝乃是帝也,虽世间之主称王足矣,岂容一毫僭越于其间哉?耶稣尚不得称帝,他是何人,敢缅称帝者乎?只见其妄自尊大,自干永远地狱之灾也。”
天地之间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上帝,他们怎么能称为皇帝呢!不能,只能算是一方诸侯,是代上帝管理地方的官吏。称王就够了,若自封皇帝,当然是僭越啦!连耶稣都不能称帝呢,世间这些狂妄之徒,竟敢称皇帝,岂不是作死吗?
洪秀全又道:“如果他们能称得皇帝,我们人人都可称皇帝……当然,我们不会做那种忤逆的事情,我们也不屑于称王称帝。我们要追随天父,听命于天父,替天父驱逐世间的妖魔鬼怪,建立人人平等的太平盛世,然后随时听从天父的召唤和引渡,升入天国,成为超脱凡俗的的‘天人’。我们只有遵从天父的教诲,才能做到,人活时在小天堂,死后入大天堂……”
宋得明见台下的教众听得热血沸腾,便示意江晨推波助澜,于是,江晨领头高呼“上帝,上帝,太平,太平,天国,天国……”
胡铁头牵着马车,韦昌辉骑着马押后,由村外走过来。
天门在车里听得真切,洪秀全竟拿他的话来蛊惑教众,又好笑又悲哀,忍不住自语,太荒谬了,太荒谬了,群魔乱舞,天下大乱之象。
朱九涛迷迷糊糊地问:“到灵山了吗?快给我请个郎中……”
“没到灵山,到天国啦。”
“天国?我是死了吗?”
“没死,进了鬼门关啦。”
天门和朱九涛打着岔子,只听“吱”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韦昌辉翻身下马,走到戏台一侧,一招手将宋得明和江晨请下来。
道:“宋师爷,你的冤家对头又落到我手上啦,不如借教主开坛之机,押上去,公审公决,当众开膛破肚,杀了这个妖孽。”
宋得明瞧了一眼江晨,江晨如今成了他的通译,两人几经训练,已配合的天衣无缝。
江晨道:“哪个冤家对头?”
“邵天门呀,他在那里。”韦昌辉停马车的地方努了努嘴。
宋得明大喜,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好一阵子。江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想照做。劝宋得明:“宋兄,天门才是个孩子,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宋得明面露狰狞,意思是,此人不可留,他知道咱们的底细,也知道洪教主的伎俩,留得此人,将来定会坏事。
韦昌辉问江晨:“宋师爷什么意思?”
江晨沉默不语。宋得明狠狠瞪着他,眼里透出威胁的意思。
江晨不敢得罪他,便苦笑着对韦昌辉道:“请韦教主把天门推上戏台,由洪教主处置吧。”
韦昌辉去带人,宋得明蹿上戏台,摸过笔,一通疾书,告诉洪秀全,上次他在贵县被官兵围追,乃是天门向官府报的信。如今此人已被捕获,请他当众严审,判以极刑,震慑教众中暗藏的官府细作。
洪秀全听说邵天门到了金田,先是一喜,再看到宋得明要杀天门,摇头道:“这黄巾便他戴到我头上去的,他怎能是细作呢?别的事情我听你的,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不要过问了。”
洪秀全想请邵天门还请不来呢,如今送上门来,岂能听信宋得明的鬼话,轻易杀掉。
宋得明将洪秀全扶上神坛,又出了那么多主意,可谓是居功至伟,要他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容易。
万万没想到,洪秀全会驳他的面子。宋得明的脸阴沉下来,写道:“洪兄,我杀邵天门,非为嫉贤妒能,也非个人恩怨,而是为兄着想。欲成大事,此人断不可留。他做过皇子的伴读,又深得朝中大臣们的器重,他在京城呼风唤雨,突被判流刑,这其中岂能没有玄机?望兄三思。”
洪秀全略作沉思,道:“把他押上来,我审一审吧。”
天门走上戏台,来到洪秀全面前,不等他发问,拱拱手笑说:“洪教主,天门瞧着您鸿运当头,满面春风,想来要有大喜庆啦。”
“哦,什么大喜庆?邵公子,你快细细说给本教主听。”
宋得明知道天门能言善辩,最怕他拖延时间,赶紧咳嗽一声,示意洪秀全不要听他胡说,快快开审,然后问斩。
洪秀全听到自己有大喜庆,甚是高兴,并不理会宋得明。
天门冲宋得明也拱了拱手,说:“宋先生,您的气色可不大好,一抹乌云在头顶,眼看将陷淤泥中;欲求自洁难抽身,天门一开洗污名。”
天门早已看出气氛不对,猜到对自己不利,因此一上戏台,便先声夺人,来个一扬一抑,捧着洪秀全,给宋得明一个恶心丸,让他们陷入谜中,解不开谜团,当然不敢轻易动自己。
宋得明吃过天门不少苦头,知道他的利害,听他口念偈语,称自己有灾,当然不敢大意。宋得明想问究竟,可是却不能开口,便是能说话,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请教。
他刚才还巴不得洪秀全立刻杀了天门,此时反而难做了,站在那儿,如同身上有虱子在噬咬,扭来扭去,浑身的不自在。
洪秀全忍住笑,正要天门快说他的大喜庆,下面的教众不知他们在嘀咕什么,不耐烦地躁动起来。
洪秀全冲下面道:“列位信众,稍安勿躁,待我问出本教主的大喜庆,与你们共同分享。”
天门说:“洪教主的姓氏正合天意,人常言,天降洪福。洪教主上承天命,下授天福,肯于教众分享大喜庆,也便成了教众们大喜庆。”
洪秀全听天门奉承他,不免沾沾自喜,道:“快讲,快讲。”
天门说:“洪教主刚才讲‘拜上帝会’的教义,说到天地之间仅有一个皇上帝,那便是上帝。上帝有两个儿子,长子耶稣,次子洪教主。长子继承天上的帝位,次子当然要接管人间的王位。天门近日观天象,发现帝星之气泄之东南,东南诸曜迎而拱卫,而北天晦暗不明,似有星殒之兆。看来,天意是要洪教主接管天下啦。”
这个大喜庆可太大啦,大到振聋发聩,天人皆惊。
戏台上诸人全愣住了。戏台下的大多数教众,对天门前面的话似懂非懂,不过最后一句“要洪教主接管天下”却都听得分明,顿时喧嚣起来,有拥护的,有抵触的,有释然的,有困惑的,一时间议论纷纷,如同蛤蟆窝里丢进一块石头。
接管天下当然是洪秀全心向往之的一件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此时说出这种话,与其说是大喜庆,不如说是大忧患。闹不好还会引起骚乱,大家一哄而散,将洪秀全晾在台上。
便是天下归心,四海臣服,也要推辞再三,才能半推半就登上帝位。这才到哪儿呀,一截木头才刚雕出神的模样,八字还差一撇呢,怎能口出狂言。
话虽是天门说的,可是教众不知道,定会以为他们一唱一和在演戏呢。这个邵天门,看来果是心怀鬼胎,诡计多端,有意要激起众怒,拆他洪秀全的台。
眼看着台下数百教众将要闹起来,这还罢了,这数百人一散,传出去消息,“拜上帝会”所有教众群起攻之,如何收拾。数年心血,岂不付之东流。
洪秀全顿时急出一头汗,扯下黄头巾欲要擦拭,一想那可是吉祥之物,攥在手中,不知所措了。
洪秀全瞧着宋得明,想要他快些拿出主意。
宋得明不及多想,上前一步,冲到桌案前,抓起笔写出一个大大的“杀”字。
洪秀全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断喝一声:“来人啊,将这个胡言乱语,妖言惑众的魔鬼推出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