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亲王在寺中等候消息,闻报说莫山让反贼杀了,暗吃一惊,想这事玩过火了,怎么把韶州知府给杀了呢,况且还是文庆的门生。
转念又一想,杀了也好。高风抄了清风阁,被莫山揪住不放,正不知如何化解这道难题,莫山一死,在清风阁查抄的几万两银子财产,正好押入京城交于皇上。
对于国库空虚的朝廷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他来两广半年多,查处一批官员,再给皇上带回一大笔银子,可称得上奇功一件啦。
惠亲王转怒为喜,脸上却不露声色。他沉吟片刻,想着此事须得有个韶州官员做见证,以防莫山那些党羽捕风捉影参劾他。
惠亲王命侍卫谎称遭到乱匪攻击,火速下山去搬援兵。
且说高风带着兵马四处搜寻天门,找了三天毫无收获,挨到天黑,再无可回旋,只好去驿馆向惠亲王请罪。
高风到了驿馆,得知惠亲王被莫山引着去灵岩寺上香了,想到灵岩寺在两省交界之处,常有流寇乱匪出没,自是放心不下,便带了兵前往迎接。路上遇到知府衙门的官员,也带了差役朝灵岩寺去,当下两队人马汇到一处。
高风等人刚到山下村子,便遇上惠亲王的侍卫,听闻惠亲王遇到乱匪,顿时慌作一团,一面紧急上山,一面派人连夜去报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
如此一来,这动静便闹大了。
高风冲进寺中,看到惠亲王安然无事,心下甚是安慰,忙跪下请罪道:“下官来迟一步,让王爷受惊了……”
惠亲王装作惊魂未定,手抚胸口道:“托皇上的洪福,本王庆幸躲过一劫。可惜的是,莫大人为保护本王,抵抗匪徒,却不幸殉职。”
侍卫已将莫山尸首抬进寺中,高风与从官员手执火把,上前察视,见莫山身首异处,皆惊惧不已。
高风见莫山死了,偷眼窥视惠亲王,心里不免疑窦丛生。莫山只是一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怎会有胆子与匪徒搏斗。这儿除了莫山,全是惠亲王的人,难道其中有何蹊跷?
不过莫山这等贪官,死不足惜,不管是谁杀的,总之去了自己一块心病,也未尝不是好事,便道:“这些乱匪太猖獗了,竟敢杀害朝廷命官,王爷,您可知道那伙匪徒往哪个方向去了,下官带兵去追杀他们,为莫大人报仇!”
侍卫道:“匪徒人并不多,大概是一伙过路的流匪,我等与之交手半天,击退他们,瞧着往山里逃窜,我等为保护王爷,故没有追击。”
惠亲王道:“那伙乱匪来历不明,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本王担心他们大队人马再杀过来,今晚先速回城里,明日再行清剿吧。”
高风就坡下驴,便命人抬上莫山尸首,护送惠亲王下山回城。
第二天,黄天爵与广东巡抚赶到,少不得一番请罪问安,献上许多银子给惠亲王压惊。
惠亲王假装余怒未消,严辞训斥众官员一通,令他们务必追剿乱匪,维护朝廷尊严。
黄天爵等人诚惶诚恐,不敢发声辩解,连莫山恤典之事也无人敢提。
惠亲王发完火,道:“两广匪祸,由来已久,非莫山一人之失。今他为保护朝廷钦差,以身殉职,忠心义胆,堪称楷模,本王回京后即上奏皇上,为莫山大人请求谥封褒奖。”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惠亲王体恤之情表示感激。
惠亲王又令黄天爵率众官员联名具奏,附议他为莫山的请赏之举。
官员中莫山的同党颇多,原本对莫山之死持有异议,计划等惠亲王走后,便给朝中靠山上书,为莫山鸣冤。
未料惠亲王已防着他们来这一手,当场便令黄天爵拟好奏折,让众官员联名签署。签了这份奏折,就等于认可了莫山是因公殉职,再不可能有无旁议。
惠亲王办妥了莫山善后事宜,放心离开韶州,临行前,悄悄嘱咐高风,将所查抄的清风阁财物变卖后,换成银票,着人随后送至京城。
高风送走惠亲王,高风愣了半日,似乎有些明白莫山因何而死了。他摸了摸发辫,不禁心有余悸,长出一口气,暗道,好险,都说伴君如伴虎,岂知这些王公大臣,没有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稍有不甚,便和莫山的下场一样。
再说傅忠信一刀砍了莫山,护着天门逃出广东地界,直到广西境内,才敢找个没人的地方歇歇脚。
石珞与天门合骑一马,一路上缩在天门怀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不声不响,享受着天门的呵护。天门的胸怀虽不宽阔,却很温暖,让石珞无比眷恋,恨不能这路永远没有尽头。
天门下了马,石珞伏在马背上咯咯笑个不停,天门问她:“傻丫头,你笑什么?快下来喘口气。”
石珞道:“我笑我们怎么总是没来由的逃命,老话说,事不过三。你说要是再来一次,我们会不会真被官兵抓住。”
“不许胡言乱语,小心一语成谶。”
段小中托着受伤的胳膊坐在地上,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天门问:“段爷,你的伤势要不要紧?”
傅忠信站上前撕开段小中的衣袖,见伤口虽已用破布扎住,仍有血不断渗出来,显然伤得颇重。
“段爷,你身为王爷府的侍卫,竟肯舍命搭救我们,在下实在钦佩。”傅忠信话音一转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白,你做出这等叛逆的事情,不怕家中老小受到牵连吗?”
“我从小是孤儿,没有亲人,连这条命也是邵公子救下的,他今日落难,我岂能贪图富贵,坐视不管?”段小中瞪着傅忠信道。
“哦,邵公子究竟有何能耐,可以救你性命?”
天门假作不高兴地说:“我的能耐多了,以后你就知道啦!”
石珞从马背上拿下褡裢,在里面掏出一些草药,给段小中敷上,重新包扎好。说道:“段爷与天门哥哥之间定有不少故事,等有空闲讲给我听好不好?”
段小中点点头,想着莫山被傅忠信杀了,惠亲王不知善后,不禁心乱如麻。
天门责怪傅忠信道:“你下手也太狠了,怎么能杀人呢?那莫山可是朝廷的四品官员。”
“怎么杀不得?那些狗官,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人人可见而诛之。”
“你只顾逞一时之快,却不想后果吗?朝廷死了一个知府,岂能善罢甘休,肯定要派兵追杀我们。我们身负使命,今后还怎么四处抛头露面。”
石珞两手的伤已渐痊愈,却余恨未消,道:“杀便杀了,我还想呢,怎不是那什么守备,杀了他才可解本姑娘的心头之恨!”
段小中道:“杀得好,这狗官仗着朝中有人,飞扬跋扈,连惠……亲王身边,我们这些侍卫都不放在眼中,那时候,你不动手我也想杀了他呢!”
傅忠信渐渐打消了疑虑,道:“段爷这话老傅爱听。你如今与官府反目,无处可去,便随我们一起去干一番大事业吧!”
天门说:“傅兄休要胡说,干什么大事业?我们在官府眼中,不过邪教乱匪,前途未知,生死难料。段爷若有好去处,请他自便,不可强人所难。”
段小中喃喃说道:“我如今成了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还有什么好去处……”
石珞道:“段爷这等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大英雄,我哥哥求之不得呢,走吧,我们一起回贵县,从此再不受鞑子的气!”
“谢谢石姑娘的好意,恭敬不如从命。”段小中道:“看来,小中与邵公子注定有这份缘分。”
天门仍装作不乐意,瞧了瞧眼前的三匹马,说:“我们暂时还回不了贵县,这四个人三匹马,今后该如何行走?”
石珞道:“咱们两人加在一起不及傅大哥一人重量,咱们仍骑一匹马好啦。”
傅忠信大笑:“邵公子当然求之不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床!”
傅忠信杀了个四品官,报了掌掴之仇,心里舒坦,不由也开起了玩笑,道:“骑马还不够吗?还要象牙床?这个老傅真吐不出来,等你们大婚时,让石相公置办吧。”
石珞红了脸,嗔道:“傅大哥,枉我一向尊敬你。”
傅忠信嘿嘿笑着去弄草料喂马了。
段小中听到“大婚”二字,又看到石珞对天门眉目含情的样子,顿时恍然大悟。在心里暗暗咒骂天门,你这个混账东西,在家里沾花惹草不算,流落到匪窜里,竟还有心思招惹女人。招惹也就罢了,难不成为了这个女人才留在广西的?你不愿离开也就罢了,别把我拖下水啊。
天门瞧着段小中,笑说:“段爷,你在心里骂我是吗?”
段小中低下头,口中重重“哼”了一声。
天门拍拍段小中的肩膀,说:“这儿可不比京城,更不比在王爷身边,你要记着天门一句话,山中一日,城里一年。今后慢慢熬吧!”
段小中心想,我怎不知道进了匪窝,便是度日如年,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莫山陪惠亲王进山上香,却意外丧命,天门算出,惠亲王要想洗清嫌疑,定要嫁祸于“拜上帝会”,然后下令追剿乱匪。
两广总督黄天爵为向惠亲王交差,也为平息广东官员的愤怒,自然会大动干戈。从此之后,不仅会给他们寻找朱九涛带给麻烦,恐怕也会惊扰到洪秀全,令洪秀全加急准备举事。
为防节外生枝,误了对惠亲王许下的承诺,把他和段小中弄假成真,推向加入叛军的绝路,天门决定要尽快找到朱九涛,返回贵县。
找到朱九涛,说难也不难,说容易却也不易。天门可以推算出朱九涛藏身的大致方向,只是想要在这绵延数百里的大山之中,翻遍所有的寺庙,却需费些功夫。
天门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好生盘算盘算,想个简省的法子出来。